千钧刻
千钧刻
平日里,若站在城楼上眺望江陵,可尽品座落于滨江畔的这座京城之钟灵神秀。 但谢知遥如今全然无心观赏,一向潋滟春色的眼眸惊惧地紧缩着。 此刻她正被人抵在身后,而面前紧紧贴着的则是九米高的悬空。 只需后头那人轻轻一推,她便得香消玉殒。 陌生的手掌隐约贴在她的背后,似有似无地触碰到她的脊背。 那是死亡在倒计。 汗珠从额角蜿蜒到鬓边,痒得厉害,让人忍不住想抓挠一番。 谢知遥强忍痒意,紧握住那支钗,像是攥住了最后的希望。 “谢知聿,你终于来了,你可害得本王好苦啊!” 裴则安语调阴沉,恶毒得带着些说不上来的凉气。 谢知遥垂眼望去,那人头次那般形容狼狈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也不知几日未打理自己,连唇边都生出了青茬。 只见他一声冷笑,随即开口。 “辰王殿下,外封多年,您肯定很久未曾见过安太妃娘娘了吧。” 一挥手,马车上便有一士兵挟持着貌美妇人下来。 较其荣华非人,千娇百媚的当年,这位金枝玉叶的贵妃憔悴了不少,隐约已看出得些老相。更别提颈部处的长刀闪着冷色的青光,吓得她脸色惨白,花容失色。 “你!”裴则安气得一拍墙,探出身去看那人,“母妃!” “我儿!” 安太妃睁大了眼睛,像是要将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看个清楚。 “谢知聿,我娘亲贵为太妃!你竟敢以下犯上!” 裴则安那张娟秀的脸扭曲得如同阴间爬上来的牛鬼蛇神,紧紧盯着城墙下那人的脸,恨不得生啖其rou般! 谢知聿冷斥道。 “通敌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竟犯下此罪,太妃便是死罪难逃!要是你还有点良心,便乖乖引颈受戮!” “你还有脸说!当初如非是你暗中相助,就凭他裴则熙,如何同我相比。这天下本就是我的天下!况且父皇驾崩那日,谢御史可是第一个接触到御旨,到底是谁窃了谁的东西,还说不准呢!” 裴则安表情阴晴不定,指挥弓箭手的手掌却不同嘴上说的厉害,一直悬停在空中。 转而他又露出一个鬼魅般的笑容,道 “说来,你又何必站在裴则熙一派,他连你被谢御史打断了双腿,还送去边关那随时都能送命之地,都能冷眼旁观。可见,你也没有多重要。” 裴则安玩味地看着谢知聿,叹息道,“可惜未曾亲眼见你那同死狗一般的狼狈模样,还真是可惜啊。” 何时之事?为何她竟不知! 当年谢鹤年那句知聿去边界参军了,让正同他郎情妾意的自己如遭雷击。 却未曾想,竟是这样的方式! 谢知遥闻言不自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心脏若吸满了酸水,重得只往下坠。 “陛下何必同他多嘴,可是不忍心了?成大业者当存非常人之志!” 一旁的江景跃突然冷呵一声。 裴则安侧目瞪了他一眼,怒目相视,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江大人自然不会在乎,毕竟为了大业,连多年心上之人都可以不顾。” 说完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谢知遥。 江景跃脸上总带着的笑意消逝了,锐利的凤眸不相让地同裴则安针锋相对。眸色沉郁,整个人包裹着种不同往常的肃杀气氛。 两边人马见主帅间气氛紧绷,都互相试探着抄起武器。 谢知遥见此回过神来,抓紧着不多的时间磨损着手间的麻绳。 裴则安率先在这场心理战中拜下阵来,他面上的沉重几乎要凝结成实物,冲着下首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娘,孩儿不孝,看来只有到阴曹地府才能报答你的养育之恩了!” 疯子——他真的是个疯子。 谢知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悄悄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不好!有援军!”不知何处传来的高喊。 谢知遥侧眼望去,只见那处几十个士兵全副武装正朝这边冲来。 “该死的!他们是怎么做事的,西门那怎么没处理干净。” 方才来得匆忙,只来得及些许人手,此刻便有些捉襟见肘。 裴则安怒得甩手,连忙命弓箭手朝那边攻击。 这城墙上不应该四处都有驻军吗? 方才裴则安领着他们上城楼之时,她就想问了,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谢知遥不知道,这江陵的城墙设计之初,便自每个城门处才有台阶引上。 而南门早已被预谋炸毁,东边那道也早已被裴则安拿下。 只待今日引上匈奴之兵,便能大开江陵城门。 而此时城下之士兵也开始使上飞虎钩往上爬,准备极为齐全,似乎对裴则安的计划了如指掌般。 手间一松,谢知遥心下一喜,来不及多想。 乘着无人有暇顾及她,赶忙拆下身上缚着的绳索。 “谢知聿,你别忘了你meimei还在我手上呢,竟敢轻举妄动。” 身后传来裴则安气急败坏的声音。 心跳到了嗓子眼,此时绳索已全然解开,裴则安的手已然要掐住她的颈脖,谢知遥回身就是一扎。 裴则安一时不察,竟被她硬生生扎在了肩颈上,剧痛噬心,他没忍住痛叫了一声。 温热的鲜血糊了谢知遥一手,粘腻的触觉挥之不去。 男子表情扭曲地朝她走来,谢知遥往后脚下一个趔趄,往后倒去。 “啊!” 额角不知撞到哪处,一时间眼冒金星,头痛欲裂。 裴则安一声嗤笑,像是在嘲笑她的徒劳挣扎,又似在欣赏她的落魄模样。 怒从胆边生,她的命可以依托在任何人手中,可是最终却还是要自己来做主! 沾着血迹的金钗在空中划过一道闪光。 利器凿入皮rou声,谢知遥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这明明是她第一次亲自对一个人动手,但紧握着利器的那只手却丝毫未曾动摇。 那张妖异的脸庞近在咫尺,因迅速失血变得无比苍白,他张开嘴,像还要说点什么。 而颌角正下方,那根金钗深深穿透了他的喉管! 局面混乱,两边打得不可开交,裴则安这边人数本就不多,竟是一时未有人察觉到他已经被谢知遥杀死了。 她松开手边的金钗,男人的尸体便应声倒落了下去。 视野因飞洒出的血液而变得猩红,脸上粘稠的血液往下滴落。 她并没有松了口气,几步处竟是刚才翻身上来的谢知聿,正被几个龙精虎壮的匈奴侍卫如围猎般团团围住。 几个回合下来,每人都带着不轻的伤。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背后靠着的江景跃正拿着把刀,正要挥出,似是打算偷袭。 谢知遥顾不得多想,俯身朝江景跃跑去。 却不想这城墙本就不高,她这一撞,直将江景跃重心倾倒过去,一个翻身,竟是掉下去了! 趴在城墙上的谢知遥眼睁睁看着他下坠。 他背对着大地,丝毫不惊慌,看清她之后,甚至平静的脸上还带上几丝笑意。 她无法用言语精准地去描述那刻他的神情。 只觉得或是,带着几分解脱。 向下飞跃而去,恍惚间,谢知遥好似看见了一只飞鸟。 然后,是重重的一声摔打在地,和四散的液体飞溅声。 谢知遥呆愣地看着他下落之处,半天都回不过神。 江景跃死了? 反胃感,以及遭撞击后的头晕目眩翻涌上脑后。 霎时,她失去了对平衡的掌握。 少女单薄的身子在猎猎寒风中摇摆着,悬然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