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终 迢迢云水恨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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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让属下送过去的书信和物件,丞相都原数封还了。”殿前的侍从向刘备回报,面露难色。 诸葛亮自上次病愈之后,倒是理事如常,只是再不与刘备有任何私下的来往,刘备也不敢贸然再去纠缠,无奈遣去几批送信的宫人全都被拦在了门外。 “算了,朕去看他。” 自那日缓缓醒转之后,刘备实是觉得愧悔难当,弥天的误解将人心煎得痛彻骨髓,便也顾不得再吃闭门羹的风险,径直往丞相府去了。 内宫与相府离得不远,但直到刘备站到了府邸门外,心中都是惶然的。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诸葛亮这次竟没推脱不见,反而心平气和地将他迎了进来。 未等行至内厅,刘备便细细端详起眼前让自己辗转反侧的人。 孔明此番病中一场,又瘦了许多,面容仍有些憔悴,但所幸神情温和、目光明净,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春天马上要过去了,天气一日比一日温暖,他也换了玄色轻薄的纱衣,罩在素色的里衣之上,长长的衣袖如云水堆叠,随着走动更如瑶台月、玉生烟,仿佛下一瞬就要轻得不见了一般。 “孔明,这几日我一直在彻查当年事,仔细讯问了一番当年魏宫的旧侍,受曹贼威逼,从前在你我之间多行离间挑拨,但如今俱肯认罪,那些旧事,是我误会你了。” “还有你当年暗中遣人送我出城之事,从前我虽遣人询问过那店家,他却因畏惧曹贼而不敢承认是何人所使,如今曹贼事败,也说了个清楚明白。如今我才知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彼时孔明身在无间绝境之中,却仍要为他搏得一线生机,这样深沉而又以命相博的爱意,他竟误会到如今才知晓。险些,险些就要真的要晚了。 刘备心中太多的懊悔纠缠于中,终究抵不住长久的沉默,拉过诸葛亮的手,便率先开口。 今日这般镇定而疏离的孔明,让他心觉陌生又慌乱,无端地让他想起上次翻覆云雨里,他说就这样算了时,那双绝望又被沁透寒凉的泪眼。 “嗯。” 可诸葛亮只轻轻点了点头,初次之外再没有其他反应。 没有预想之中所谓沉冤得雪的愤恨,和痛心的指责,那一刻只有如释重负的疲惫涌上心来。 “陛下不叫臣丞相了,实在难得。” 诸葛亮轻叹了一句,随即轻轻挣开了他握着的手,起身卷起来窗子上的帘帷,放进来午后的阳光。 他说的轻巧,刘备却听得心中酸涩不已,这么久了,他始终不再叫他孔明,偶尔带了点曲折的情意,也是榻上折腾人做得舒爽了,为看他那带着单薄怒意的羞恼神色,戏弄讥讽似的叫两句丞相。 “孔明,种种误会虽因曹贼而始,但时至今日,没给你半分安慰的是我,误信jian佞、负你良多的也是我,这些时日我实在不该这样对待你,如今悔得痛心断肠,才知从始至终我伤你多深,你心里难过,想怎么怨我都好,是我罪有应得,别不理我。” 刘备面上带了急切,抬眼看向面前神色平静的人,他不怕孔明怄气,也不怕他控诉,他甚至期待他和当年出现矛盾时一样,伶牙俐齿地说些“纵使小人挑拨,也须得有人肯信才是”的话将他顶回去,他只怕他现在这个心如止水的样子。 诸葛亮闻言神色微动,也放下了手中挑帘的竹竿,看向了刘备。 “陛下从前用那些事来恨我,如今真相大白了又叫我来恨你,陛下与我君臣一场,到头来只剩下怨来恨去,难道不觉得身心疲惫?” “孔明……你知我心中愧疚,我断不该这么对你,但你万不要说再说这些话,好吗?来日还长,你总要给我机会,来补偿你。” 刘备从这话中已是听出几分分钗断带之意,心中急切,慌忙想将立着的人拉过来,伸手过去那一刻却让诸葛亮有了一瞬的瑟缩,心有余悸一般地躲了。 发觉他心里还这样怕他,刘备忽觉心痛如绞,万分痛悔那日情急之下竟打了他一巴掌。 当年他们是在怎样颠沛流离的征途中,却能花前月下、同心同德的,那时的他发誓期年以后,要给孔明一个足可铺陈、一展平生的江山,然后与他永结鸾凤之好,做千古君臣,他毫不怀疑当年那个自己若是看到如今这副局面,会恨不能来痛打他一顿。 刘备轻轻把还略显僵硬的人揽过来,握着诸葛亮的手腕。 “孔明,是我错了,那日悔不该动手打你,那日我对你一言一行,如今回想起来无不心神欲碎,但你若就这样放过我,岂不便宜了我。” 刘备轻轻抚着他的背,声音之轻柔一如当年那个荆州辞别夜谈的晚上,一草一木尚可知疼痛,他偏偏用那样锥心的言语去伤爱人诚挚之心,孔明会是何等肝肠寸断,他甚至不忍再想。 若孔明真再也不肯理睬他,要教他日夜如何安寢? 只听眼前人垂了眼,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是不敢看他,仿佛再看几眼就又要心软一般。 “我不想怨你,我只是不想再与你耗下去了。” 即使早做准备,也抵不过这一刻把话说出口那样真实的心痛。 “陛下与臣,都不年轻了,早过了可以为情爱煎心夺寿的年纪,与其痴缠往事,致你我皆困顿其中,不如就此暂别。” 诸葛亮心知与他多年情好并非作伪,而继续纠缠又只能徒增感伤,不如在彼此的心意尚未消磨殆尽的时候,就此离开,起码能保留善始善终的回忆。 可刘备闻言,却是难过如同想走的是他一般,当着孔明的面把眼泪掉这个样子,倒是刘备第一次。 “孔明啊,我知道我伤你太深,你若铁了心想走,我是拦不住你的,但……” 看着刘备抱在他怀里不肯放,诸葛亮眼眶着实有些泛酸。 “还回来吗?何时归来,又要去哪?”刘备把头搭到了他肩上,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 见他半晌不答,刘备便抬了眼注视他。 “这世道初平,四处都不太平,说不定遍地盗贼,你别乱跑。” 说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是慌不择言了,刘备心中第一次感受到失去的恐慌如此强烈。 这些年来,无论是怎样的境遇,筚路蓝缕也好,沦陷魏地也好,诸葛亮总是陪着他的,骤然提出要走,让他无比的紧张惶然。原来日日陪在自己身边的人,竟也有一天说累了,想离开了。 此言一出,却见孔明反倒被他的痴话弄出些别样的思绪来。 他多大的人了,这人还要拿他当小孩吗? 脑海里忽然就天马行空地浮现出刚出山之时,刘备看他建言献策,却像看自家孩子那般殷切骄傲的神色来。他问主公怎么总爱这么看他,刘备却言“瑶台玉树,生于庭阶,如何不让人心生欢喜。” 刘备看着他,他也来不及掩饰被这回忆搅乱了的心神。 即使已经被漫长的爱恨消耗得身心俱疲,但那些缠绕心间的氤氲旧梦,说到底还是无法彻底忘怀。 只言道:“吴中近日归服中原,我去办完钱粮税契与兵马交接之后,便转道回南阳。” 他实在太久没有回家看看了,旧时的一草一木,在记忆里都变得不再清晰。情如朝露,去日苦多,那些最艰难的时刻里,唯一能支撑他所念的便是那一片碧翠的竹林,湍湍的山溪……和昔年烹茶煮鲤的草堂。 如今大业既成,何以不归? “好。” 刘备见他想要回家,便知不能再拦,自他牵着他的手离开南阳,十几年来,历经顿挫,孔明已经给了他能给的一切,若再为一己之私,夺其思乡之意,他又成了什么人了。 他已经亏欠他太多,若一错再错,只怕将人越推越远,落得覆水难收的结果,而南阳之川泽山野,良田桑竹,美不胜收,足可慰藉远人。 “我知你不一定能宽宥我,但……至少不要忘了我。” 刘备久久地拥着他,怀中人温热的体温仿佛能抚平些许离别的感伤。 诸葛亮也并不推拒,只是由着他这么抱着,半顷,直到刘备已经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的时候。 “嗯。” 银汉难通,迢迢春日终已逝,来日非晚,谁人能知? 番外 (十)守取团圆终必遂 两年后。 又是一年春日,正午时分,暖阳照得人格外困倦。 架在山溪上的草堂外,今日突然来了队车马,箱箧之多,浩浩荡荡,惊醒了正在院中打盹的书童。 “先生,先生!今日外面有人来访…..” 见书童要进屋通禀,来人便抬手止住了他的通传。 “不用,我自去见你家先生。” 不顾书童狐疑的目光,来人便进了里屋,却随即见到了个睡眼惺忪,才从床上醒来、一头撞在他身上的身影。 其风华姿容,早在记忆中翻刻了无数遍,无比熟悉,一如当年。 “你说不愿意再在朝堂上陪我了,我便来南阳陪你了。” 刘备轻轻捧起这张日思夜想的脸,竭力压抑下落泪的冲动,凝神聚气地仔细看着,仿佛要把两年未见的岁月全部看回来一般。 诸葛亮晃了晃头,清醒了见是刘备,心中却涌出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来。 一别两年,他原以为会爱与恨俱往矣,可真正人到了眼前的时刻,他为什么依然会心如擂鼓,为什么依然会为这个人动容。 “孔明先生还是这么爱白日里睡觉。” 当年隆中一席谈,他也是这样醒来的,他也是这样等待的……何况,门外依旧传来张飞的大嗓门。 “先生!我大哥来做客可不能空手来,我们来给你盖座八百里的草堂子!” 他偏头往外看,第一次觉得张飞叫得也不那么聒噪,却见门外车队浩荡,这不仅金银细软都带了来,连锅碗瓢盆都在其列。 这哪里是来做客,分明是搬家……. “进来罢,茶也该烹好了。” 待惜取团圆,莫教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