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天 祭冬
冬至日。 太祝事先推过时辰。 寅时五行属木,是阳气伊始。 恰好与阴极阳生的冬至对上了。 日旦。 天色尚暗,天命帝领群臣行至祭天台前。 站定后。 两侧的大臣分立。 天命帝着大裘冕,沿阶缓缓步上祭天台。 上身着玄衣,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花纹,象征天。 下身套纁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花纹,象征地。 待他行至祭台上,底下的群臣纷纷跪地叩拜。 对秦人而言,便是祭拜“皇天”和“四帝”。 天命帝亦是俯首,以示对天地的尊敬。 祭天台本就高于地面数十米。 若是从远处望去,仿佛天命帝正在与神明沟通。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祷告之词在心头默念,不足为外人言说,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便是如此。 约莫半刻钟后。 天命帝起身。 这便意味着祷告结束。 廪牺令上前一步,朗声道。 “献牲。” 事先准备好的牛、羊、马被拉到了预定地点。 确认一切就绪后。 廪牺令继续发令。 “宰牲” 话音刚落,便有屠刀斩向了活牲。 只一刀,大小的牲畜纷纷倒下,再抽搐了几下,便没了生息。 “瘗埋” 一个又一个大小的坑洞挖出,死去的牲畜被推了下去。 连带着一起的,还有事先准备的男女玉人、玉琮、铁制农器和车马青铜器。 玉人通体由玉制成,约莫成男手掌长短,是为代替活人祭。 这时,四下的礼乐官员,舞姬和歌女纷纷出列。 乐舞伴随着咏唱。爱读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击钟以俟惟大国,况乃御天流至德。 行的是雅乐。 至此,祭天礼便算是完成了。 天命帝缓缓走下祭天台。 原本跪地叩首的群臣纷纷起身,朝着天命帝躬身行礼,为的是与先前祭拜天地相区分。 而后,天命帝领着群臣进了雍城。 祭祖在宗庙中。 一众官员没有跟上,剩下便是李氏皇族自己的事了。 宗庙又分家庙和远祖庙,代际远一些的李氏先祖会被迁到远祖庙。 李常笑瞧出了端倪。 所谓的远祖,其实就是历代秦王追认的先祖,只有他们才会迁去。 例如上古帝王,只是为了加强正统性,倒不一定真的有血缘。 除去平日的香火供奉,众皇族是不会去远祖庙的,敬而远之。 此行是去的家庙。 供品已经事先摆好。 天命帝领着诸王开始祭祀历代先王。 从第一代秦王,秦非子开始祭拜。 一众皇族手执焚香,跪在了历代秦王的堂前。 天命帝在上,亦是如此。 一十九位秦王礼毕。 他面色肃然,再对着列祖列宗的灵牌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李元佐携皇室亲族拜见列为先祖。” “今岁征伐,死伤多矣,皆是我大秦子民。李元佐恳请历代先王,庇护我老秦战魂于泉下,孤魂安息,再续余庆。” 说罢,天命帝再次叩首跪地三次。 若是算上先前的,这已经是第六次叩首跪地,超出了礼制的规定。 李常笑看向了太常,还有诸位皇室族老。 发现他们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还有些习以为常。 照这么看,天命帝每次祭祖都会将传统的“三跪九叩”,叠加到所谓的“六跪十八叩”。 口中的祭词也反复强调了对孤魂的安养和庇佑。 李常笑望着天命帝依旧叩首跪地的身影,心底倒是产生了一些别样的矛盾感。 他仁慈吗?非也。 数十万的秦卒因为他的急功近利丢了命。 他残忍吗?非也。 至少李常笑是能听出,天命帝是真心希望战死的秦卒可以魂归故乡。 他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滋味。 心塞和酸涩两者皆有之。 若是秦卒们地下有知,可曾会觉得荣幸,可曾会觉得无悔。 鲜活生命和大好年华都埋葬在了大秦霸业之下了。 脚底传来的踏实触感,有些生硬又发冷,毕竟是累累白骨砌成的。 大礼完毕。 天命帝本就上了年纪,今日连番主持祭礼,体力已有不支。 隐隐还有冷汗自额头滴下。 福顺和来福一左一右搀着他,出了宗庙。 这一次,天命帝没有推开他们。 龙撵就停在殿外,正好载着他回到寝宫。 天命帝走后,宗庙内便只剩下诸位宗室王爷。 又有几个上了年纪的族老先后离去。 剩下的各位青壮年的王爷,又以齐王和宁王为中心,隐隐分作了两派。 只有一小部分站在李常笑身边,作为中间派系,两不掺和。 李常笑有些惊讶。 也不知两位皇叔用了什么手段,竟引得这么多宗室全都入了储君之局。 他反正是不惨和这些的。 李常笑缓步走上前,离着历代先王的灵牌更近了些。 灵牌前各放了香炉,炉上的火香冉冉升起,游于供品前,似是在亲享后人的供奉。 只这一幕,便产生了一种虚无缥缈的意境。 李常笑的目光游走在历代先王的灵牌前,脑中同时回忆起他们的功绩,那都是记在了竹简中,留与后人缅怀与歌颂的。 今日,李常笑便成了这后人。 受封立国的秦非子。 击败西戎的秦庄王。 修礼祭祀的秦宣王。 …… 因着熟读皇室典籍的缘故,李常笑每看到一个灵牌,便能立刻道出其生平功绩。 恍惚之间,心底突然涌上了nongnong的自豪感。 先祖的功绩,他这个后人至今依旧觉得与有荣焉。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若是历代先王泉下有知,听闻自己在阳间时的功绩被人铭记,时常提起,心底也会大为欣慰吧。 心血来潮间,他又于焚香前礼拜。 “秦德昭昭,秦威烈烈。唯愿我大秦国泰民安,武运昌隆。” 礼毕,转过身。 这才发现宁王和齐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庙中只剩下寥寥几人还在。 屋外的冷风刺骨,又带来半生萧瑟。 太祝领着人在殿外等候。 诸王离去后,宗庙再次闭上。 清扫灵尘,收拾供器。 天命帝回寝殿后便睡下了。 上了年纪就嗜睡,可一觉却无法长眠。 深至夜半,龙榻上的天命帝睁开眼。 左右翻醒再无困意,于是坐了起来。 心底莫名有种遗憾与怅然。 自己的身子,他也清晓,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亲临雍城主持这祭天礼了。 惟愿先人莫怪。睡得早也起不来的穿越王府后长生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