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薄雾浓云愁永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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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琴音送走几位摆出吃撑模样的魔将,飞蓬眉眼含笑地望向窗口:“回来了?刚做什么去了,跑那么急?”才下床就往外跑,好在还记得跟自己说一句马上就回来。 “去摘花。”不走门的重楼脚步轻盈地落地,反手一道劲风,把窗户关了。他坐在飞蓬身旁,张开的手掌上是几根散发着苦香味的绿花。 飞蓬微微凝眉:“荞菊…清热去火?”他表情微妙,目光扫过重楼的腰,干咳一声摸摸鼻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饶是重楼城府颇深,也脸上漫了红:“补过头了,内火旺还是小事,你的体温现在都还没降至平时那样。” 他无奈地说道:“大概是我属性偏火,心头血可能与你神力有些冲突吧。”说着,重楼又拿出一罐晶莹剔透的花茶。瑰色花瓣显是才摘下来不久,鲜嫩柔软、香气扑鼻。 “荞菊能做中和,只是味道偏苦。我就采了些瑰昙,你可以当花茶冲泡,每天饮一盅。”他抓住飞蓬的手,展开五指,把这罐茶放在微热的手心上。之前一个月,你没有胃口,汤羹、茶水、佳肴一概不愿用,现在好不容易有起色,看着愿意用膳了,我当然要抓住机会。 瑰昙,只在夕阳西下之时开花,月升则花谢,难怪重楼跑那么快。飞蓬心头发软,另一只手伸出,覆上了重楼的手背:“好。” 一神一魔相视而笑,飞蓬于这温馨的气氛中沉默少顷,视线忍不住移向重楼胸口。一碗药到病除,让自己的魂魄逐渐治愈,疼痛亦是当即停止,重楼剜心入药绝不止一次,他先前逼问过。 “你剜心抽血到底多少次?” “…嗯…” “告诉我…重楼…告诉我…” “三…天…” “我醒过来后,你考虑了三天?我觉得不是,你可别想骗我。” “…额…嗯…够…够了…是我搜集…其他灵药…花…了三天…” “我知道了。我刚醒,你就决定这么做了,对不对?那些滋补的灵药,只是额外想我更好受一点。” “可是,你这是把自己当可循环使用的天材地宝吗?” “我魂魄受创,你会疼。那你剜心做药,我就不会疼了吗?” “……” “怎么了?”重楼看飞蓬恍惚的眸光,担忧地问道。 飞蓬回过神来,公事造成的伤,自己愿意熬着,重楼用不着这么浪费灵药,还忍着每天剜心的剧痛,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 他懂,重楼是觉得,因公事不得不伤害是责任,那事后让道侣以最快速度好起来不难受便是义务。可是,无论哪一种,他都在逼迫他自己,将所有因果情仇加诸己身。这样看似聪明凛傲、实则至情至性的傻子,要是放过了,哪里去找第二个? “没事,我很好。”窗外血月高悬,飞蓬终是展颜一笑,心神释然。 重楼迟疑一瞬,凑上去又抱住了他:“那我现在泡茶?” “不,还是我来。”飞蓬没有推开,只轻轻挣动了一下,见重楼迅速松开手臂,可眼神从未离开过自己,不禁笑意更深。 红的、绿的花瓣在茶水中起起伏伏,在剔透的琉璃杯里一圈圈荡起涟漪,令人赏心悦目。 飞蓬坐在桌前,唇角微扬地看着重楼从厨房端出饭菜,心情却与月内任何时候都不同了。他第一次有了胃口,他深知,这并不止是心头血的效用,更因为重楼先前推心置腹的那番话。 “还不动筷子?”重楼坐在飞蓬对面,见人在笑,不免快语调笑了一句:“看我看呆了吗?” 飞蓬挑起眉头,夹起一道菜细细品尝,目光始终凝聚在重楼身上,意味深长道:“我只是想,这些菜的灵气挺充分的,饭后需要运动。” “……”重楼的手指一颤,难得露出一抹稍纵即逝的羞恼。但他没跟飞蓬打嘴仗,反而低头认真扒饭,唯筷子夹出的频率更快更急了。 飞蓬敛去笑容,飞快地和重楼抢起菜来,装作没看见重楼得逞后的那抹坏笑。 吃完饭、洗过澡之后,飞蓬第一次躺在床上,翻过身来背对着重楼,不理他了。 “飞蓬…”重楼贴在飞蓬背后,伸着脖子往前,试图哄他。 飞蓬一巴掌按在重楼脸上,不顾手下按得是什么部位,只头也不回地把人往后推,用力很大。 “你这劲一点也不像是没吃饱。”重楼干咳一声,拒不承认自己抢菜抢多了的声音有些含糊,半张嘴正被飞蓬推搡着。 飞蓬似笑非笑道:“我还能更有劲一点,你还记得…那一巴掌吗?” “记得。”重楼缩了缩脖子,他想起了飞蓬醒过来的那一天,自己凑得太近,偏偏飞蓬还没从虫噬中脱离,听力亦尚未恢复。他错把自己低声说话的声音,当做了蛊虫的“嗡嗡嗡”,蓝眸都还没睁开呢,就打苍蝇似的挥舞起巴掌。 被打蒙的自己愣了一秒,继续低声喊他,直到飞蓬自行调整过来。瞧着自己被打出巴掌印的脸,那双湛蓝瞳眸首先浮现的竟是歉意,仿佛先前没有在自己的命令下,吃了那么大的苦头。 “我不是…”重楼摇了摇头,把飞蓬吓唬自己的那个耳光抛之脑后,认真解释道:“不是要欺负你。”他抢着吃那么多,是为了飞蓬身上少些灵气,省得再生冲突,非是想飞蓬饿肚子。 飞蓬打断重楼的话:“我知道。”观察魔界星空的视线终于从床幔外收回,他微微扭过头,声音从懒得搭理变得哭笑不得:“我都知道。” “我只是,不想贴得太近了。”飞蓬呼出一口气,低声道:“我昨晚太放纵,你不该那样让着我,重楼。而且,我也说过,你可以…可以…”他的脖颈泛起绯色,话语断续着变小了。 重楼自背后拥住飞蓬,声音低得几近于耳语:“我知道,但我自己乐意。”感受着飞蓬猛然震颤一下,他埋首在人颈窝处,轻叹道:“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可事到如今,飞蓬,我竟也无法完全相信你说愿意的言辞了,飞蓬。” “不过,若有朝一日,你逃出生天,私下里再与我相会,此言此心仍不改…”魔尊猛地勒住神将,把人牢牢困在怀中,将唇贴近发红的后颈,暧昧地吹了一口气:“那我保证,你别想下床。” 飞蓬反倒是笑了:“好。”他握住重楼的手掌,以十指相扣的姿势,悠悠然道:“一言为定。” 同最近胜得容易又推脱了公务,有更多时间陪伴道侣的重楼一起沉眠时,飞蓬的脑子里掠过一个自他们两情相悦以来,他极力忽略的想法。 若重楼日后知道自己的布局,甚至陷入死境,还会对自己毫无隔阂、爱意如初吗?他自己都说过,道侣不止对手,无须时刻强求理智不迁怒了呢。 妖界 “龙君好气色。”瑾宸面带疲倦地踏过门槛,看向殿堂上端正坐于客椅上的烛龙之子钟鼓。 钟鼓手中捧着茶,莞尔一笑道:“无事一身轻,可不就气色上佳嘛。”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瑾宸的脖颈,那里有一道极浅的伤痕,能认出是炎波血刃造成的伤口。 “既如此,龙君上门,有何要事?”瑾宸不打算耍花腔,他也没这个时间。 多年前,妖界沦为魔界附庸,各地被魔尊派兵驻扎。趁魔尊为神将之事多次下界,说服一些小妖界支脉重新投向他,瑾宸所为实属不易。如今,再次面对魔界大军压境,妖界形式岌岌可危,快要连最后的领地都保不住,只能联手仙界勉强维持少许领地,他实已竭尽全力。 “没什么要事,只太子长琴战后自空间乱流里归来,带部分加入过玉衡的神修精锐深入魔界。”钟鼓低头吹了一口茶,似漫不经心道:“而之前,我受神将之托迎他回神界,不正是妖君出手阻拦嘛。我想了想就来问问你,在魔界的探子可打探到消息,让我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瑾宸浑身一震:“太子长琴回来了?那飞蓬呢?”战局危急时,考虑到神魔敌对,神将轮回不归,虽无实力、仍有智谋,他曾悄入鬼界。却得知飞蓬送出功德给天帝、地皇救女娲娘娘而闭门修养多时。出关后,得知魔界打下神界,飞蓬就离开鬼界不知所踪了。 钟鼓垂着的眼眸闪过一缕“鱼上钩”的精芒,抬眸时收敛地无影无踪,不解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飞蓬只让我帮他照顾照顾徒弟而已,我可没本事找他踪迹。” 瑾宸露出几分失望之色,又打起精神来重新读了近期的情报,才失落地摇了摇头:“不,没太子长琴的消息,只知道他们在魔界潜伏日久,魔尊几番出手皆找不到。不过,天魔族族地被魔界高层联手封印了。” “实力即强权。”钟鼓幽幽叹息一声。 自三皇陨落、界主轮回,先天生灵在界内再不受武力限制,境界和实力简直碾压一切。先是神界一败涂地,再是仙妖抗衡魔界的联盟摇摇欲坠,似乎所有布局在决定性的力量面前都黯然失色。 可重楼万万想不到,飞蓬能在久远的过去,就布置好一张巨网。入玉衡军而不得名额的战士,不吝天材地宝培养,不吝从身到心教诲,又有随意进出神界的特权,回出生的中小世界收徒,貌似颐养天年,什么声息都没闹出来,是不起眼。但几万年传承下来,弟子又何止神修? “钟鼓,你看,这不是很有意思吗?”犹记当时,神将唇角微勾,有一抹清浅而骄傲的欣然笑容,仿若闲谈地诉说着惊心动魄的数字。他如天际般湛蓝悠远的蓝眸里,是如画江山之主应有的清傲:“别苦着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罢了。” 神界实质上的领袖轻飘飘的视线凝注在六界地图上,轻描淡写说道:“魔尊帝王道之心甚坚,若有朝一日,几位界主为突破先天生灵、进军三皇境界涉险,他趁机出兵各界,你可观望时机、寻觅危局,巧妙提点仙妖联手人族、鬼界,引几位界主继承人主动携手刺杀魔尊。” “那你呢?”彼时,自己听着佩服,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神将莞尔一笑,语意甚是坚定,是自己心中并不比魔尊帝王道之心柔软的杀机:“若我还在,他必然走不到这一步。这是最后的防线,备不测之需,万不得已方动。” “重楼威仪深重、能征善战,无三皇界主在位,各界确实唯飞蓬才能抗衡。”钟鼓从回忆里抽身,可惜飞蓬算到几位界主轮回,算到魔尊绝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也算到了失去神将的神界面对魔尊会失败,唯独没料到高高在上、从未出错的天道能混乱成这样。 他徐徐说道:“你若想赢,不如暂时唤醒天道平衡,令他卓绝境界被封,再以多对一。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多个,反正各界元老够多,何必畏惧一战?” “你说得轻松,当我没想过唤醒天道吗?!”瑾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能做到,我也好,仙界那群元老也好,献祭都会同意的。” 钟鼓耸了耸肩,心想能提醒地都提醒了,再说下去,就太像是试图渔翁得利了:“那你慢慢想呗。”他晃晃悠悠站起身:“不过,既然你不知道长琴下落,我就只能继续找了。” 飞蓬藏于暗中的布局从来都是拆分的,譬如由玉衡军活动名额发展的势力,一手cao纵了现在魔界大军压境下仙妖节节败退的局势,其实是隐秘地配合两界高层保留有生战力。再如长琴所学秘法里,有如何利用灵脉和外界灵气天人合一、避开灵识搜索之法,才在魔界畅通无阻。 可如何唤醒天道,连钟鼓都不知道,飞蓬究竟有没有做准备。他希望有,但不抱希望。漫漫几十万年时光,天道亘古永存,天罚即使迟,也从不缺席,无有任何破绽。又有谁能料到,祂竟有混乱无序的时候? “慢走不送。”瑾宸没有送钟鼓,只孤身又批阅起军务来。 仅是魔兵压境,他还不需要出场。唯有魔尊亲至,才要自己填上。只因他是妖君,是妖皇嫡系的旗帜,也身有无数异宝,是唯一能在魔尊掌下保命之辈。 写到一半,极力凝聚注意力的瑾宸终于摔了笔。他揉了揉额角,再度回忆起钟鼓的这次拜访。堂堂妖君自不会以为,龙君能为了一个消息,屈尊降贵亲自来一趟。那他到底在暗示什么? 说起来,钟鼓的立场很迷。神魔大战不见他插手抵抗魔尊,神界战败不见他救助落难神族,唯一一次出手救长琴,被自己阻了一下直接甩手走人,丝毫不做无用功,现在承认仅是受飞蓬所托。刚刚一番话则看似出谋划策,其实纸上谈兵,根本不起作用。 总体上,他看着一点都不像是偏向神界及神将,顶多是凑凑热闹划划水,和烛龙一脉相承的中立。不过,钟鼓废话虽多,到底送来了太子长琴很受飞蓬重视的讯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救助乐神等实力出众的神将旧部颇有意义。若说服他们暂时加入,还能缓解联盟压力。 再者,太子长琴作为飞蓬的弟子,或许知道些什么?瑾宸苦思冥想许久,终究做出决断——他决定亲自出马潜入魔界,一会太子长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