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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

    我注视着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我张开了手臂。

    厉云舒稍稍顿了一下,略微加快步伐继续往前走。

    我盯着他看不出情绪变化的脸。他回望我的眼睛。

    三米。两米。一米。

    他前倾上身,脸逐渐在我眼前放大,逐渐占满我的视野。抬起两臂,从我的胳膊下穿过,要揽住我的腰。

    我微微偏头,像要伏在他颈侧。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我的瞳孔里看见他身后那柄泛着寒芒飞来的剑。

    “噗” 利器刺入血rou的声音。

    身前的躯体一个踉跄,冲进了我的怀里。我顺势收回了手臂,左手搂紧他的腰,将身体贴近他,感受着对面胸口的起伏隔着衣服透到我身上。头搭在他的右肩,我用右手握住了银白的剑柄。

    冰的。

    我闭上眼。屏住一口气,猛地用力,右手臂与手腕将剩下的一截剑刃压入血rou。由于姿势不太方便,剑刃在创口中扭动一个角度。

    “哼...” 像是一声压抑的闷哼,又像是一声低笑,或者...是冷笑吗?疼痛让我的大脑一瞬间空白,开始不受控制的思考一些有的没的的东西来消耗无处发泄的能量。

    身上失了力气,我们倒在地上。剑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剑锋一歪,被向外顶出几分。

    我睁开眼,呻吟出声,呼出的热气化作白雾,余光看见厉云舒耳侧的头发。

    我松开了两只手,躺在地上喘气,闭上眼睛。我不敢看他,不敢碰他。

    啊...今天天好像很蓝,除了冷一点,天气还不错。

    ......死在今天应该也不赖吧。

    太阳挂在天上,不睁眼也能感受到。地面又硬又冷,慢慢吸走我身体残余的热量。腰间当时没来得及收紧的手,现在紧紧箍住我的腰,像是要把我从中间截断。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漏斗。厉云舒guntang的鲜血顺着剑刃打湿我的右侧胸口,渗进我被剑锋划开的皮rou之中,是灌入我体内的唯一热源。剑刃...也已经被温暖了。我的血液又带着体内残存的热量在地面上聚成一滩。热量流入又流出。

    他血液中带着魔气。他本来就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气了,而现在魔气没了管控更加暴躁肆虐。魔气透过血液侵入我体内,我没有挣扎,想来挣扎也是用处不大。经脉与脏腑在侵蚀下逐渐被尽数破坏,我好像在由里至外腐烂。

    咽下一口甜腥,我想象着我们的血液交融在一起。我的血液从胸前的伤口溢出,被他由于重力而沿着剑刃下流的血液卷回伤口,而后又被我新流出的血液推离。如此往复。在我们连接的地方彼此交融。

    感受到颈侧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胸口的震动越来越小。

    要是我们不是面对面,而是他从我背后覆过来。这样我们的心脏会不会被串在一起?我心脏的跳动能不能经由剑刃,传到他的心脏。我们的心脏是不是就以相同的频率在跳动。

    不知道我们谁会先走。后面那个实在是太可怜了,最后岂不是只是对着一具尸体胡思乱想。

    仿佛在很远的地方有声音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师弟吧。光,被人挡住了。我们被分开,真气传入我的身体,对我被魔气腐蚀的身体于事无补。

    天上的太阳,明明那么亮,为什么照到身上,还是这么冷呢?

    胸前余温尚存,不过一会就会消失吧。唯一的热源...没有了。

    好困...好累...好冷...

    我做的这些决定都是正确的吗?我好像把事情搞得乱成一团。算了,现在也应该都结束了吧。厉师兄,厉云舒。为什么会这样啊。厉师兄有他的苦衷,师门也有他的考量,我呢。我...也很难过啊。

    我眼眶一阵发热。

    我确实不应该带着厉师兄靠近门派禁地,但是我还没有走到禁地范围内就已经被控制了。宗主事后将禁地范围圈大,但并没有给我解释,只论私闯禁地。

    虽然这么想有点不负责任,厉师兄当时的确舍身救了我。但我在夜里无数次回想当时的情景,我仿佛只是一个诱饵,厉师兄才是魔界之人真正想掳走的人。

    师傅在被调离前告诉我,宗门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当时宗主安排人手倾力相救。最后只落得损失惨重,救回一具尸体,葬送几条人命。

    我决心苦修,待来日亲自去魔界将我的厉师兄带回来。但是我已经被魔气所伤,根基受损。虽然不至于进一步恶化,但再难发挥全部潜力。我拼命修行,也只落得个上乘水准,不复当年。

    师门确实待我不薄,如果我不争不抢,安心修炼,倒也能过安稳一生。我不甘心。昔日手下败将冷嘲热讽,同门弟子也流言伤人。

    后来呢...耳边絮絮叨叨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吵得我心烦。

    后来有一个小孩非要做我这半个废人的师弟。他很有天赋,甚至与厉师兄不逞多让。我尽我所能,像厉师兄那样,尽一个师兄的职责。他常为我撑腰,我的日子好过了些,就是又有了些新传言罢了。如果厉师兄在,恐怕也和他一样吧。他越与我亲近我越惶恐。我知道他是他,但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总在他身上看到厉师兄的影子。我越来越注重界限与分寸,不能让他参与的我过往,他就应该在光下活成独立的自我而不是承载着别人的使命。

    我根本修炼不到下一个境界,接触不到打开禁地通道的记载。但是他回来了。他怎么变了这么多。他是宗门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他是事情被压下后人间蒸发的违禁弟子,他是带来人间浩劫的魔头。

    厉云舒。他说他要踏平宗门,他说为什么没有人救他,他说宗主凭什么问心无愧。他身边的人说宗主早就知道禁地的根源,却不肯公之于众,必怀异心。他说,禁地就是为了要杀他设的局。

    宗主说,叛徒厉云舒叛入魔修,为祸人间,诛之以绝后患。

    温热的泪划下眼角。

    我。欢迎他回来的爱人?与他刀剑相向的正派?

    我觉得用爱情形容我们之间的感情很浅薄。世上各个种类,各个分量的感情混在一起,岂止千万。

    最开始的相处我们没有认出彼此。认出彼此后我们又不想相认。先是rou体的折磨,而后是精神。

    决战之日我逃了出来,想来也是他默许过的吧。我孤身用尽所有修为保下了被殃及的初入师门的师弟师妹和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我知道这很卑鄙,我赌他不想我死,尽管这条命本来就算他给我的。我松口了,我求他,我愿意放下尊严和他走。冤有头债有主,求他不要伤害无辜的人。他答应了。我与师门诀别,从此恩怨两清。想来,宗门应该看我和厉云舒是宗门之耻吧,没有关系也免得一身灰。

    我跟在厉云舒身边,我们之间的关系逐渐和缓,他身边的人对我倒是一直充满敌意。渐渐我偶尔能在他疯狂的眼神里见到一丝清明。

    我们上床的次数越来越少,触碰与抚摸越来越多。他的眼神越来越熟悉,周身散逸的魔气越来越重。

    厉云舒眼中的疯狂回来了,他身边的人再没出现。他说过,他一定会死,死得越晚陪葬的人越多。只要他还在一天,无论他做与不做,正道都容不下他。

    用天下苍生赌一个长相厮守吗?

    各大宗派推举师弟刺杀厉云舒,师弟来见我。

    我不应该靠近禁地吗?我不应该决心苦修吗?我不应该再与他见面吗?我不应该离开师门吗?我不应该相信厉云舒吗?我不应该杀了他吗?

    我...错了吗?

    算了...

    算了啊...

    天上的太阳,这么耀眼,春天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