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醒来

    捱过了一阵昏天黑地的头痛后，何煦缓缓睁开了眼。

    “你醒了。”

    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冷静低沉的男声。

    “……你是谁？”

    “你不必知晓。”男声语调平缓，音色清冽如玉石相击，悦耳得仿若失真。

    何煦环顾四周，入目只有茫茫飘动的白色，没有门窗家具，更没有人类气息。

    “那我是谁？”

    这是何煦在意的第二个问题，她仔细回想，却发现大脑里跟这环境一样——

    一片空白。

    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

    “你叫何煦，不久前你遭遇了意外，现在是失忆状态。”

    “什么意外？能导致失忆的……是我脑部受了重创吗？是车祸？”

    “……”

    男声沉默了好一阵，只说：“不是车祸。”

    似乎难以启齿一般。

    然后又道：“具体细节你不必探究，总之现在你是脑死亡状态，躯体仅靠仪器和营养液维持着最后的生命体征。”

    何煦目瞪口呆：“脑死亡？你是说我已经死了？”

    “从临床意义上来说，是的，你已经死了，全脑功能已不可逆终止，不具有任何治疗的价值。”

    何煦举起双手，抬起双腿，反复确认仍由她支配的四肢。

    她的关节依然灵活自如，她的肌肤依然吹弹可破。

    她想斥骂男声的胡说八道，可现状又确实令她不安。

    她现在所处的空间，是完全陌生、诡异的。

    她身下分明有硬邦邦的平台，却看不到任何实物。

    她耳畔分明听得到那男人的声音，却不知这声音从何而来。

    或许只有他能给她答案。

    “那现在和你对话的……我，是什么？”

    “是，鬼魂吗？”

    男声否定道：“准确地说，你现在是‘意识’，这里是你的‘意识空间’。”

    “你看见的躯体，是你想象中的躯体；你听见的声音，是你想象中的‘我’的声音。”

    “想象？”

    何煦不信，立马扇了自己一巴掌。

    ……

    靠，好痛！

    何煦一边揉着脸蛋，一边骂骂咧咧道：“骗子！想象怎么会痛的？！有本事就滚出来，跟姑奶奶当面较量！别躲在背后当缩头乌龟！”

    “意识空间载有传感系统，一切感官反应都是高度仿真，并精确模拟人类体感的。你这一巴掌时速超过了30迈，当然会痛，下次打自己，不要这么用力。”

    “……”

    何煦一整个大无语住，偏偏这人的语气还特别正经，一时她竟无法判断这人到底是耍她，还是真在劝她。

    “既然这是我的意识空间，那你凭什么闯进来？还畏畏缩缩不敢露头！是不是长得太丑，有碍观瞻，羞于见人啊？”

    她试图激将他，羞辱人的话倒是顺口就来，一点也不害臊。

    空气好似凝固了几秒，男声才再次传来。

    “……我们还是谈正事吧，时间不多了。”

    “什么正事？”

    对方油盐不进，何煦也确实没有心思再试探，为今之计，还是得先搞清楚状况，然后脱离困境才好。

    “我有一个任务，需要人完成，你恰好符合资格，所以，就当是一个交易吧。”

    “如果我做到，我能得到什么？”

    “活着，出去。”

    何煦听懂了，这是两件事，两种结果。

    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那我要做什么？”

    她毫无迟疑，直入主题。

    “我要你，杀掉一个人。”

    男人的声音骤然变冷，仿佛冰霜瞬间结满荒野里的死水湖面，又惨淡，又狠绝。

    “……杀谁？”

    其实何煦想说，她是守法公民，她不杀人。但不知怎么的，她脱口而出的，竟是询问目标。

    男声悄然恢复了淡定：

    “一个使你快乐，又令你恐惧的人。”

    “……”

    何煦气得跳脚：“这也太抽象了吧！连个名字也没有吗？家庭住址，职业籍贯，全部没有吗？！”

    “意识空间不同于现实世界，对方不是人类，只是一串失误的数据，目前以‘意识’的形态存在着，与你现在一样，是没有实体的。只有当你们的意识空间‘连接交融’的时候，才会通过想象产生具体的场景、人物、交互等细节。”

    “意思就是，我得靠感觉、凭运气，没有工具，没有帮手，去杀一个几乎是未知的对象。”

    “不全是这样，我会给你一次调整‘关联因素’的机会。并且，任务无法进行的时候，我也会给予你帮助。”

    “靠！又是陌生词汇！”何煦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烦躁得抓乱了头发，“不告诉我你是谁，也不告诉我要杀的人是谁，连我自己都只知道一个名字，这样完全盲目的状况，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得手啊？”

    “因为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我刚才说了，这是一笔交易，你可以选择拒绝，只不过我想你应该清楚，比起我需要你来完成任务，你更需要我帮你离开这里，不是吗？”

    何煦不得不承认，她被拿捏住了。

    “你为刀俎，我为鱼rou，我还能说什么？不过有一点我得强调，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但我隐约能感觉到，我不是任人宰割的脾性，你如果毁约，我一定跟你拼个鱼死网破！叫你不得安宁！”

    听她放了狠话，男人的声音里竟流露出一丝愉悦情绪来。

    “你放心，我从不食言。”

    何煦冷哼一声，盘腿席地而坐。

    “说吧，还有什么注意事项？比如，我在意识空间里杀人，会不会有‘虚拟警察’来逮捕我？我需要提前准备好脱罪的手段吗？”

    “一旦刺杀成功，任务即刻完成，你会立马回到现实世界。自然，‘意识空间’就如同人的梦境，梦里再杀人放火，醒来不过噩梦一场。”

    何煦点点头，由衷松了口气。

    脸上的疼痛感犹在，与男声的对话也过于真实，她很难说服自己，完全抛却道德感与法律意识，去做一个无情冷血的刽子手。

    幸好，对方只是一串数据；幸好，刺杀成功就能马上脱离。

    就当是去做一场上刀山下油锅的梦，往险处迈出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梦醒而已。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何煦摇了摇头。

    “不问问，为什么要杀他吗？”

    何煦唇边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

    “我不想知道。”

    男声沉默了几秒，然后低声说：“不知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