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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乌苏娜勉力抵诱惑,吴振缨有求司礼监

    却说西院这头。

    “乌jiejie,你不用绾发吗?”

    一个小丫头拿着木梳在乌苏娜身边问,就这么一个沐浴的工夫,乌苏娜已经和曹府里的下人们打成一片,很多小丫头都叫她jiejie了。

    “不用麻烦了,我用发带绑一下就行。”

    乌苏娜说着用发带把自己的金发给随便绑了起来,一种随性,自然的美就展现出来,她在大明的礼仪等级制度之外,自然就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原本要给乌苏娜梳头的小丫头放下梳子,她用稚嫩的眼睛瞧乌苏娜,“乌jiejie,你真不一样。”

    乌苏娜不意外她会这样说,她笑道:“我的确和你们长得不大相同,金发,高鼻,深目,我一路过来听的无非就是这些。”

    小丫头有点羞怯,“不止这些,是大家都有自己的身份,乌jiejie好像不管这些。”

    乌苏娜懂这小丫头的意思了,她不是大明人,又初到大明,自然无法融入明朝的等级制度去,也就没有士农工商奴役所有的气质。

    乌苏娜只能回她一个微笑,曹府目前没她能穿的女装,曹谨行给他找了一个贴里,别说穿上妥帖又方便,比她在路上随手买的衣服舒服多了,高跟靴也换成了皂皮靴,内里底软衬薄,外缝以金线装饰。

    小丫头自然也在看她全身打扮,“乌jiejie,老爷是要把你扮成个小宦……啊,我失言了!”

    她作势要跪下,乌苏娜赶快拦住,要曹谨行真把她做小宦打扮,她岂不是有理由粘着他天天出入东厂了?岂不美哉?乌苏娜一点也不认为这是侮辱。

    小丫头抬头小心瞧她没有怪自己的意思,便把心放下,她真是看乌jiejie待人爽朗没有架子嘴巴就秃噜皮了。府里的主人是老爷,老爷平日里很少回府,待他们都挺随和平淡,这些话应该不会放心上。但是她就是怕老爷,老爷往厅堂里一坐,表情淡淡,不怒自威,她都不敢上去伺候茶水,还是别的jiejie或是谷掌家去的。

    “那乌jiejie,谷掌家说我伺候好你梳洗后,就给你上餐。”

    现在已至傍晚,她也才想起早上在客栈用了早点,便忙到现在,“曹公公过来一起吗?”

    “老爷应该不会吧……”小丫头犹豫的说。

    “我去叫他!”

    走之前,她拿起自己原来的皮带还是束在腰间,皮带后面有四个卡托,装她贴身携带的四只遂发枪。

    小丫头瞪大了双眼,乌苏娜食指轻放嘴上,右眼对她眨了下,“嘘……”枪械是危险品,她必须随身携带,一是方便杀人,二来若是让不懂的人碰到,走火出血就不好了。她既然来曹谨行这里,她不能给他惹麻烦。

    “小霜,你先上菜,我去看看他。”

    小丫头自从看到她在腰间别了四把枪,就大脑发空,听她叫自己名字才反应过来,“哦哦!”

    乌苏娜猫进东院,她准备悄悄进去瞅瞅曹谨行在做什么,只是还没进厢房,便透着窗纸,看见了披发闲坐的人影,身旁点了一只蜡烛,跳动的火光让他的影子也跟着慢慢动,他在看书。

    乌苏娜突然想,若是时间能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

    “乌苏娜,进来。”

    她走进曹谨行的厢房,桌案上不光有蜡烛,还有香炉,正徐徐散发着雅香,还有之前仆人给他添的茶水。他穿着内衬,外披一件氅衣。她微微吞咽了一丝口水,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曹谨行穿得这样……随意,她能想象到布料下那副身躯的力量,迟早有天……

    “曹公公……”瞧见他放下头发,之前在吕宋他还把头发半放半绾的,她来大明才发现男人都把头发绾起来,等见到曹谨行,她心里只觉可惜,漂亮顺直的发丝,何时才能看见披与肩头呢?

    “乌苏娜……?”

    “啊?曹公公!”

    曹谨行听脚步声就知是她,等了会儿没见她走便叫进来,屋子里烧的有炭,不至于冷了她。结果就发现她把自己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先是盯着头发,目光下移又盯着自己胸口,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没梳头更衣。

    “乌苏娜,在这等着。”曹谨行面色有些僵硬的去了偏房,等他出来,他已绾好发丝,穿元青直身,外头套一件乌苏娜刚刚瞧过的鹤氅,自有一身气度。

    他见过很多人对自己鄙夷好奇的打量,这种要把自己吞吃入腹的眼神,他还头次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这让他着实有些不自在。

    “曹公公,你穿好衣服了。”

    乌苏娜那双蓝色眼睛里,此时满满装的都是他,微微弯着,笑吟吟地看着他。

    曹谨行轻呼一口气,见面不过半天这丫头片子屡出惊人之语,他不知要如何教她莫要出口这些暧昧言辞。

    曹谨行没接她的话,他反问她,“羊绒里衣穿了吗?”

    乌苏娜听他这样问,本想解了贴里给他看,想想又算了,“谢谢曹公公体贴,穿上不冷了。”

    曹谨行坐下喝了口茶水,“改明儿再叫谷忠给你拿些天鹅绒衣,京师常年干冷,不比吕宋。”

    乌苏娜也坐在曹谨行旁边,她闻到了曹谨行身上传过来一丝淡淡的香味,她心下感念着曹谨行知他怕冷,“那麻烦曹公公了。”

    “你从小弗朗机来大明,才是麻烦,我这些不算什么。贴里穿的可合身?”曹谨行这才注意她的金发配上青贴里,着实有些打眼。

    乌苏娜回道:“行走方便,我很满意。曹公公还有什么要关心的?”

    曹谨行抬眼看她,喜悦快意,毫不烦心,竟也有些被她感染,“你来的路上也看到了吧,这几年,大明都不安稳。我让你穿小火者的衣裳,也是想你不那么打眼,要是外出,头发绾好。”

    他又想了下,“再戴个毡帽,这样就不太瞧得出了。”

    曹谨行不经意瞥过她身后,“对了,你的枪,要随身携带。”

    她自然懂武器要永远握在手里的道理,只是曹谨行说给她听,她不免觉得欣慰,“曹公公还有什么要交待?我都记住了。”她靠近曹谨行身边,“若是没有,不知道公公用饭没?”

    曹谨行已经习惯乌苏娜的突然靠近了,他面不改色道:“中午宫里直房吃过了。”

    乌苏娜听了笑道:“那就是晚上没吃,走吧曹公公,和我一起去西院用饭。”边说着话,就拽着曹谨行要下榻出门。

    “等……”

    “小霜准备了好多,我在路上啃的都是干粮,很久没认真吃过一顿晚餐了。”

    还不等曹谨行拒绝,他就听到了这丫头一路上都啃干粮,因为想快一点来东厂?因为想早一天见到他?他不明白,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想。

    只是拒绝的话到嘴边,听了她这么说,看她眼含期待的模样,也咽下去了。

    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用饭,乌苏娜用筷子并不熟练,遭到曹谨行的无情嘲讽,她想狠狠放下筷子不去和豆子做斗争,但是面对一桌子的美味,还是学习使用筷子吧。

    曹谨行看她还别扭的用着筷子,神色自若,但是不服输的眼睛已经出卖了她。他招来仆人拿一个调羹给乌苏娜。

    “府里没有刀叉,在学会用筷子前,先用调羹吃饭。”

    “可是只用调羹也不方便,这次我一定学会。”本来乌苏娜没把这事放心里,但是被曹谨行嘲笑就很丢份儿,向来只有她嘲笑挖苦别人,如今被曹谨行嘲笑了,这让她高贵的自尊心有一点点受挫。

    曹谨行有些无奈,早知刚才就不逗弄她了,“乌苏娜,你再这么较劲下去菜要凉了。”

    乌苏娜哼一声,“你别瞧不起人,你看,我这不夹…”经过她的一番努力,一个虾仁马上就要夹进自己碟子里,但是由于她别扭的手法还是掉了。

    曹谨行不愿看到她这般窘境,他用帕子擦了嘴,起身走至乌苏娜身旁,俯身握着她手教她,“乌苏娜,筷子放在食指和无名指之间,用拇指压住。”

    乌苏娜再次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他的气息,和上次一样,只是这次没有掉进海里,她稍稍往后靠了一点。想离他更近一点。但也只能这样,她不懂,为什么见面了反而生疏了,明明之前他都那样了。在大明反而……嗯,她认为他可能是害羞了。没关系,她可以主动。

    “乌苏娜?”

    “嗯?”

    “又走神了。”

    乌苏娜扭头看他,笑道:“那能麻烦曹老师在教我这个坏学生一遍吗?”

    曹谨行一笑置之,“我可做不了乌总兵的师长。”

    曹谨行握着她的手,教她怎么拿筷子,怎么用筷子夹菜,曹谨行是个有耐心的老师,乌苏娜也是敏慧好学的学生,这次她没走神,曹谨行握着她的手教了两遍,她就能自己夹菜了。

    见她已经能自己吃饭了,他就回到自己椅子上,“趁着饭菜没凉,挑喜欢的吃了,若是凉了叫他们热下。”

    这时候谷忠进来了,他给曹谨行说宋公有急事找他,说是宫里出了事。

    曹谨行一听是宋晋找他,立即起身,“宋公现在何处?”

    谷忠道:“我本想请宋公入府奉茶,他说要老爷快去见他,宋公就在门口。”

    现在外头已天黑,宋晋此时见他,必是要事,“我这就去,乌苏娜,你用完饭让他们带你熟悉下府里,我要失陪了,等不忙了带你逛逛京城。”

    乌苏娜从谷忠进来就知道这顿晚餐要被打扰,不过以后还长着呢,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她点头道:“公事紧要,我等曹公公。”

    乌苏娜一点不避讳现在还有好多仆人在场大方就说出来,她就是要让曹谨行身边所有人,知道她和他关系匪浅,就不相信,他还躲着她。

    何德何能招惹了这么个小丫头,曹谨行这么想,当着这么多人面儿也不好反驳她,只能点头称好。

    曹谨行快步走至府门,谷忠打着灯笼紧随其后,宋晋正停着轿子边等他,见他来了,宋晋脸上露出了柔和笑意,并无太多焦苦之感,“我打扰你和乌姑娘叙旧了吧。”听谷忠说的像是急事,但宋晋这般温雅端方的人,曹谨行几乎没见他失态过。

    曹谨行失笑,“不敢,您别打趣我了。她才安顿好,劳累得很,我让她休息了。您还是说说这次为何亲自来找我吧。”

    朦胧灯光中宋晋略微挑眉,这乌姑娘在谨行心里确实不一般,也许……

    他正色道:“凤阳皇陵被张献忠焚毁了,就在正月十五。”

    清亮的嗓音吐出让曹谨行难以接受的话,“……今天是二月十一。”

    宋晋点了下头,“对,皇陵被烧这种动国本的人祸,发生后杨一鹏和吴振缨不敢说,可日子越久越瞒越慌,不敢头个告诉皇上,先告诉司礼监了。”

    曹谨行嗤笑,“合着要咱司礼监帮他们探口风?这两个东西现在就在司礼监?”

    宋晋当然了解这两个尸位素餐的凤阳官吏,“杨一鹏不是常年在官位上养老不见人影吗,这次事发当天就被起义军吓到卧床不起,吴振缨倒是现在司礼监等着你呢。”

    曹谨行不屑道:“皇上最恶廷臣通内,这时候宫内早已歇下,要他明天自己去殿里哭。既然敢瞒将近一个月,再瞒一晚而已,他应该也是不急。不去求他的温阁老,倒现在知道找我司礼监了。”

    宋晋自然明白曹谨行的意思,曹谨行的意思,也是他本意。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他凤阳皇陵被焚一事,好有应对之策。今上初政时,由于魏忠贤将死,其影响并未消退,宦官势力被打压,不许内宦与廷臣交一私语,时日久后廷臣斗得风生水起你来我往,全然把皇帝忘在一边,皇帝自觉缺乏制衡,重用宦官。曹谨行说皇帝厌恶廷臣通内,是因为见吴振缨并不能改变什么,同样他们都明白这类人瞧不上宦官,出了大祸,才知道求救,不如拿形同虚设的祖训堵他。

    此时晚风吹起,宋晋长长的幅巾翩然纷飞,“想必明日弹劾首辅温体仁的奏疏不少,你猜他会不会像吴振缨一般求到司礼监来?”

    “温阁老七窍玲珑心,为保官运亨通,没有什么做不出来。”

    此话说完,曹谨行宋晋二人相视一笑,曹谨行做了个“请”的手势,“夜里风凉,辛苦宋公专走一趟,不如进府喝杯热茶歇歇?”

    宋晋揶揄道:“你府里已有贵客,我就不打扰了,这点眼色晋还是有的。话已带到,我这就走了。”

    曹谨行知道宋晋不喜繁文缛节,也就没有再留他,目送他登上马车在夜色里离开,直至看不到后,曹谨行才转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