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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三二 中流砥柱(9)

    既然刺史府已经下了决议,当众承诺了处置陈景河,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陈奕跟云雍都没有质疑的道理。

    这些年来,哪怕只是面对数百人群情激奋的场面,刺史府也不曾做阴奉阳违的事,毕竟大家都看着。

    陈景河这件事,证据确凿,而且发生在国战时期,很伤军队士气与民心,刺史府但凡还要顾全大局,就不会整什么幺蛾子。

    陈奕跟云雍站在战争局势,与郓州百姓的角度上,认定了刺史府会很快查清案情,将陈景河下狱,给所有人一个说法。

    可惜的是,他们都料错了。

    他们没有站在官府,站在官员,站在刺史的角度上去看待问题,更加没有真正理解李儒是什么思维方式。

    在刺史府对外的布告中,李儒很迅速的处置了陈景河。后者也确实被免职了,于是百姓们额手称庆,觉得大功告成,狗官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正义公道得到了伸张。

    然而平民百姓并不懂什么是免职。

    陈景河仅仅是卸任了仓曹主事,既没有被贬黜,也没有削减品阶。

    换句话说,他就是暂时赋闲在家而已,等到风声过了,依然可以按照以往的品阶,出任刺史府的官职。哪怕是不在郓州任职,调到别的地方,官职也不会比州府仓曹主事低。

    李儒没有因为民情民愤,而让自己人吃太多苦、受太多罪。

    “这些时日,陈景河为刺史府上下的官吏,谋取了许多好处,哪怕是寻常衙役,也因为府库的充盈而得到了一些银钱,这是为大家谋了福利,刺史府上下谁不感谢他?本官也因此收获了众官吏的赞誉。

    “现在陈景河被免职,也算是舍己为公,为大家牺牲了自己。

    “本官若是真把他贬黜了,岂不是会寒了刺史府上下官吏的心?连自己的下属都保护不了,本官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没有好处了,往后谁还会尊敬本官,愿意受本官的驱使,为本官奔波劳碌、鞍前马后?

    “刺史府众官吏们的拥戴,是本官坐稳刺史位置的基础,刺史府的人心要是散了,往后大伙儿都对本官心怀怨忿,本官还怎么令行禁止、建功立业?”

    大堂里,李儒如是对自己的心腹——新任仓曹主事说道,“跟你掏心掏肺的说这些,是要让你知道,在仓曹主事的位置上应该做什么。

    “市井刁民、地方恶霸想什么,不要太在意,他们咋呼一阵,事情过去也就忘了,不会揪着陈景河不放。

    “这些底层百姓,为了自己的生计就要拼尽全力,哪有那么多余暇盯着官府不放?过上一两个月,这件事的影响也就消除了。

    “所以你就任仓曹主事后,不要心怀顾虑,该怎么处置府库中的物资钱财,照样怎么处理。

    “战争期间,诸事繁杂,刺史府上下都不得闲,比寻常之后忙碌劳累了数倍,不要让大小官吏们觉得,本官会因为几个刁民的嚷嚷一番,就不再在意大家的苦劳与好处。

    “但是你得学聪明点,凡事得谨慎,不要像陈景河一样,留下什么把柄,闹到最后让刺史府丢脸,让本官下不来台。”

    “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新任仓曹主事躬身保证。说着,他话锋一转:“大人,珍宝阁的钱元祐怎么处置?

    “他公然背叛官府,跟我们对着干,陷我们于不义之境,若是不处置他,刺史府的威严只怕荡然无存,往后也不知还有多少人,会以为有云家等势力撑腰,就可以不将刺史府放在眼里。”

    听到钱元祐的名字,李儒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中的凶光好似虎狼,意欲择人而噬,还是不吐骨头的那种。

    在李儒等刺史府官员看来,钱元祐此番的所作所为,是导致刺史府被百姓攻讦、名声大坠、威严大损的关键祸首。

    对这样一个不将官府当回事的背叛者,刺史府恨不得食rou寝皮。

    “今日云家来人问过,陈景河被免职后,还会不会有后续处理,可见他们并不满意当下这个结果。

    “哼,云家到底是大族,知道免职是怎么回事,不是那些愚民可比。

    “不过云家这般逼迫,当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们还真的以为自个儿可以在郓州为所欲为不成?勾结钱元祐对官府不利,迫害刺史府官员,当真以为本官会咽得下这口气?”

    李儒眼中杀气毕现,“官府要对付区区一介商贾,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本官已经安排了人,去搜查珍宝阁,到时候自然会在珍宝阁里,搜出一些违禁的东西来,而后将钱元祐捉拿下狱,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只要钱元祐名声臭了,这回跟他们联合行事的云家,难道还能独善其身?就算云家没问题,本官也会让钱元祐,捏造出他们无数罪证来!

    “等到云家成了勾结黑商,陷害刺史府官员,图谋不轨的恶霸,本官就不信,以郓州百姓嫉恶如仇的性子,会放过他们。

    “届时,本官只需要以战争大局的名义,行驶便宜行事的大权,云家又能翻腾起什么浪花?真到那时候,有谁还会记得陈景河去哪儿了?”

    “大人是准备反击,将云家置于死地了?”仓曹主事又惊又喜。

    李儒冷笑不迭:“区区地方家族,竟然处处跟官府作对,真以为在百姓中有点声望,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本官身后是朝廷,是大齐整个皇朝!跟本官过不去,就是跟国家为敌!

    “他区区一个云家,凭什么跟本官扳手腕?这是找死!

    “真不知道,前任刺史是软弱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让云家逞威这么多年。这回云家自己不识大体,跟本官对着干,本官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们从世间消失?”

    “大人雄才大略,英雄无双,下官敬佩万分!”

    ......

    走在郓州东城的街巷里,陈奕一直在左右观察。

    东城的几个坊区,是郓州较为贫穷的地方,没有地方大族的家宅,也没有刺史府官员的府邸,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基本都是真正的平民。

    胡人大军即将攻打郓州,形势迫在眉睫,陈奕虽然不是郓州人,平日里在这里生活的时间也不长,但长河船行身为郓州江湖势力的领头者,他自认为不是普通人,自豪感、使命感、责任感都不低。

    加之此番又接了赵宁的命令,要发挥所有力量,帮助大军守住城池,故而陈奕早已把自己跟郓州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有了这等心绪,陈奕便多少有了主人翁的心态,这两日没什么要事,就一直在巡查街巷,一方面是了解郓州百姓抵抗强敌的意志,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有什么问题需要他出面解决。

    只要是有利于郓州防守战的,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去做,上到联合云家扳倒陈景河,下到关心底层百姓的有无口食。

    在一家杂货铺面前,陈奕停下脚步,被里面身着皂袍、腰挎长刀的衙役吸引了视线,稍稍靠近了些。

    “胡人大军来犯在即,大军将士备战在外,日夜不敢懈怠,一些来帮助我们的义军连衣食都没有,我们怎么都不能亏待他们,官府号召大伙儿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们可曾捐献财物了?”

    一名大腹便便的衙役,一脸正气与傲慢的,问面前恭敬有加的掌柜。

    “捐了捐了,小的已经捐献了十两银子......”掌柜连忙说道。

    “才十两?”

    “小的这是小本生意,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多少银子,十两银子已经是能拿得出的所有活钱了......”

    “算你还知道点家国大义。不过钱没了,也不是说就不能支援大军了,你这里的酒不错,果脯也可以,可以用于犒劳大军。我搬走几箱,你不会有意见吧?”

    “这......应该的应该的,大人只管动手。”

    看到这里,陈奕眼帘沉下来。

    他是从市井底层起来的,知道民生疾苦,这样一家小小的杂货铺,能够拿出十两银子,已经是分外不易。

    而且捐献捐物也是百姓自愿,官府没有逼迫的道理,这些衙役口口声声家国大义,竟然要强行带走对方的货物!

    而且只看对方眼中的垂涎之色,陈奕就知道,这些酒rou果脯,必然不会到城外大军手里——刺史府甚至都不愿意,把百姓捐献的布帛拿出来给义军做春衣。

    陈奕正要进门,忽然听到一旁两个妇人的交谈,顿住了脚步。

    之所以被吸引注意,是因为其中一个妇人的声音很大。

    “哟,卖菜回来了?你们就吃这个啊,一点儿青菜鱼rou都没有。”穿着在普通百姓里面显得很不错,但在陈奕看来其实上不来台面的妇人,笑嘻嘻的拉住面前一位挎着菜篮子、穿着朴素的妇人。

    那菜篮子里,只有腌菜,卖相还不怎么好,似乎是去年冬天剩下的。

    “胡人就要打过来了,什么都涨了价,家里的几个铜钱,都让男人捐给了官府,眼下在城墙上帮忙修缮角楼,也没有工钱,家里有菜吃就不错了,哪里还在乎那么多......”

    朴素妇人说到这,看见邻居的菜篮子里,不仅有青菜有rou食,还有酒,顿时惊讶道:“你竟然买了这么多菜?花了不少银子吧?”

    率先说话的妇人,顿时志得意满,扬起下巴,骄傲的炫耀道:“这不是买的,是衙门发的!每天都有呢,吃都吃不完。”

    说到这,她呵呵笑道:“早就跟你说,让你家男人去衙门当差,哪怕做不了官,做个差役也好,若是你家男人听了劝,现在哪用连累你们过得这么清苦?”

    听了这些话,陈奕顿时怒发冲冠。

    经历了陈景河之事,到了今日,刺史府半点儿都没有收敛损公肥私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