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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百四十六 反抗到底(5)

    张廷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动作之迅捷,举止之干脆,让旁边的陈询差些吓了一跳。

    “陛下,臣知罪,臣罪该万死!”

    张廷玉痛悔三生,泪如雨下,声音悲怆,“臣身为大晋之臣,本应为君分忧,却连陛下忧虑的是什么都没有领会,这是臣最大的失职!

    “陛下,臣错了!陛下仁慈无上,心系苍生疾苦,爱民如子,实在是亘古罕有的仁君,臣不该说什么镇压百姓,更不该跟百姓作对。

    “百姓想要躺平,并非是好逸恶劳,无耻无义,而是臣等没有给他们一个可以奋斗的环境,没有让他们的付出能够得到应有的回报,是臣等侮辱了他们。

    “是天下的权贵阶层没有尊重他们,一直在剥削他们的劳动成果,让他们陷入了绝望的深渊,心如死灰......”

    “陛下,臣知罪,千错万错都是臣等的错,是无良权贵们的错!

    “蚕食百姓血汗成果的无良权贵才是无君无父、不忠不义之辈,应该被镇压被铲除,臣等未能分清是非黑白,更是误国误民,请陛下将臣革职以谢天下!”

    说到最后,张廷玉取下自己的乌纱帽放在面前,伏地悲泣,自责万分,脸红不已,羞愧难当,哭得像个月子里的娃,完全不能见人了。

    陈询呆立当场。

    张廷玉这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俨然是一个善于反躬自省,对自己要求严格的大忠臣大良臣做派,谁看了不暗生敬佩之情?

    可张廷玉跟他一样,之前一直在为镇压百姓躺平风波,维护权贵阶层利益不因百姓而减少、不被国家妨害而处心积虑的谋划与行动。

    怎么突然之间,张廷玉就成了百姓的良心父母官,要叛出权贵阶层不说,还对权贵阶层反戈一击?

    外面的形势虽然不好,但战斗并未结束,赵宁虽然掌控局面,权贵阶层却还没到输得那一刻,这未到最后张廷玉怎么就甘心失去一切?

    不,也不是失去一切,说不定能保全官位,继续手握权柄。

    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保住自己在大晋皇朝的地位,张廷玉态度、立场转变竟能这般干脆——壮士断腕不过如此。

    而正因为外面的胜负还未彻底决出,张廷玉及时表明立场才有效果,这说明他有赵北望需要的是非观;等到权贵阶层失败了,那时候张廷玉就是被迫屈服。

    去年改朝换代时,张廷玉明明事先没有跟赵氏联合,却能在关键战斗中第一个明示自己出工不出力、暗助反抗军将领,并在战后第一个跳出来拥立赵氏。

    想到这里,陈询不得不佩服张廷玉的心思敏锐、行为果敢,年龄虽不老却已是老jian巨猾。

    反应过来之后,陈询脑海中闪电般掠过无数念头,诸多挣扎在瞬息间完成,紧跟着跪在了张廷玉身边,悲声道:

    “陛下,老臣罪该万死,身为宰相统领百官,却上不能分君王之忧,下不能解黎民之苦,实在是无颜面对陛下。

    “妨害大晋江山社稷与国家富强的,是那些趴在国家与百姓头上吸血的无良权贵,而不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平民百姓!

    “老臣过错之大,不可饶恕,无颜再立于朝堂,请陛下将臣罢黜!”

    识时务者为俊杰,迫于形势不得不屈服的陈询,也学着张廷玉的样子,摘下自己的乌纱帽放在了面前,而后伏地不语静候处置。

    赵北望看着陈询、张廷玉两人默然不语。

    张廷玉刚刚陡然认罪时,出乎他的预料,他也是吃了一惊,现在看到陈询也乖乖表明态度,赵北望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身为皇帝,站在全局的角度上考虑,能不跟宰相、重臣闹得太丑陋,那当然是不闹得不可开交得好,对方认罪态度不错,后面就能发挥相应作用。

    他看了看赵七月。

    在张廷玉、陈询相继认罪时,赵七月脸上没什么表情,半分都不觉得意外,显然对一切了然于心,只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有淡淡的轻蔑。察觉到赵北望的目光,赵七月对他点了点头。

    赵北望正了正神色,对张廷玉跟陈询道:“二位不必着急辞官,时势纷乱之时,正是皇朝用人之际,二位若能戴罪立功,来日未必不能重为国家栋梁。”

    这话他说的正经,却没什么底气。

    往后的大晋皇朝,哪有张廷玉、陈询这种人身居高位的可能?

    眼下不过是要纯粹利用他们罢了。

    好在张廷玉跟陈询正是忐忑不安、心怀希翼之时,见赵北望态度尚可,还愿意给他们机会,都大松一口气,重新振奋精神:“请陛下吩咐。”

    ......

    千钧劈开孙康格挡的长刀,赵宁顺势抬起左肘砸在对方胸口,将对方从半空重重击落。这一回,孙康在花坛中砸出一个深坑,一时间没能爬出来。

    至此,两名王极境中期高手,已经全部被赵宁重伤脱离了战场,还在半空的权贵高手就剩下只手之数的王极境初期,而且个个带伤狼狈不堪。

    赵宁身上虽然也有不少伤口,不复刚出现时的风采出尘,但比之于这些人,无论伤势轻重还是修为气机,都不可同日而语。

    随着孙康被迫退出战场,仅剩的几个王极境高手望着衣袍猎猎、气势如渊的赵宁,战意在顷刻间便消散得所剩无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再敢出手。

    赵宁斜提长刀,轻笑一声,对这几个王极境高手道:“怎么,都不敢再上前了?孤王可是还没有尽兴。来来来,再陪孤王练上三百回合。”

    他边说边凌空虚步,不紧不慢地向前逼近。

    几名权贵修行者相顾惶然,赵宁每向前一步都像是踏在他们的心口,让他们心头发颤,不自觉的就开始往后退。

    地上的狄柬之、王载等人看到这里,终于无力而又悲哀的确定,这场声势浩大的战斗已经结束。而他们——败了。

    这不仅仅是王极境高手间的胜负,在元神境官员们未能离开皇城,召集所有权贵强者形成反抗巨浪的情况下,赵宁的胜利也就意味着,大晋皇朝的权贵阶层,败在了大晋第一氏族手里!

    他们彻底输了。

    至少在今日是这样。

    赵宁停下脚步,收了长刀千钧,背负双手淡淡道:“既然不敢再战,那就给孤王滚下去,乖乖认输,还杵在孤王面前算怎么回事?”

    这话居高临下的羞辱意味可谓极为浓烈,但落在几名王极境修行者耳中,却动听得犹如天籁,当即毫不犹豫就低下头,落回了皇城。

    赵宁收刀,就是没有杀戮他们的意思,此情此景,这对他们来说已是莫大的宽容与仁慈,哪里还能不暗自庆幸?

    皇城上空的战斗落下帷幕后,城中一品楼、长河船行修行者,拦截民间权贵高手的战斗紧跟着结束——后者退走了。

    赵宁没有落到地面,依然在半空俯瞰众生。

    此时的皇城官吏们,狄柬之、王载跟爬出深坑的孙康等人,自然是失了精气神,而没有跟他们站在一起的陈安之、张仁杰、徐林等人,则是容光焕发。

    皇城外的燕平百姓,无不仰望着大晋太子屏气凝神,其中的平民反抗者更是紧张、期待到了极致,丝毫都不动弹。

    他们到皇城来,就是为了请赵氏给他们做主,而现在,赵宁击败了权贵高手,那么往后他们跟权贵的命运会如何,就看赵宁接下来的话了。

    赵宁看着皇城内的百官:“决定一个国家文明程度高低的,从来都不是疆土有多么辽阔,百姓如何众多,甚至不是诗文典籍的浩瀚,技艺百工的发达。

    “评判一个国家文明程度高低的决定条件,从古至今乃至未来,只会有一个,那就是这个国家对待弱者的态度!

    “自夏王朝建立,天下人便确立了三六九等之分,贵族高高在上掌控一切,奴隶身不由己只是牲口财产。

    “而改变这一切让文明上升一个台阶的,是商君变法!

    “商君变法后,这天下就没了奴隶,世间才有公平二字可言,所有百姓才真正有尊严二字之说,这是文明的莫大进步。

    “但商君的事业未能克竟全功,随着大秦覆灭,文明倒退了,贵族门阀、士族世家依然高高在上,奴役着这天下的绝大多数人。

    “至前朝大齐,世家衰颓,寒门崛起,天下贵族在减少,这是文明史前进的必然,可惜的是,庶族地主、官商权贵依然在奴役普通人。

    “文明史的前方,必然是平民百姓的崛起,这是历史潮流是天下大势,谁也阻止不了,妄想滞涩历史步伐的存在,注定了要灰飞烟灭!

    “我赵氏要的,是大晋皇朝跟平民百姓休戚与共,是推动这个天下的文明,向它应该前往的方向大步迈进,让每个人都能不受奴役,拥有公平与尊严!

    “天下功绩,世间大业,数千年来风流人物、枭雄豪杰,你方唱罢我登场,在青史上留下了无数故事,但在孤王看来,却没有谁的功业能比商君!

    “与文明史的进步相比,逐鹿争雄不值一提,你抢我夺不值一晒。而这,才是我赵氏想要的千古功业,是我大晋想要的国家宏图!

    “天下之大,横有八荒纵有万载,但唯有这样的功业,值得我们为之奋战终生。因为这不是为别人,不是为少数人,而是为了每个人,为了我们所有人!

    “国为人人,而后方有人人为国,这样的皇朝想不强盛都难,想不战胜胆敢入侵的外敌都不可能,假以时日,区区天元王庭何足道哉?

    “狄柬之,王载,孙康,还有你们,从你们决定镇压百姓开始,你们就站在了历史潮流的对立面,失败是可以预见的事。

    “现在,当着皇城外数十万百姓的面回答孤王,你们可知罪了?”

    ......

    赵宁这番话,不仅是对皇城内的官吏说的,也是对皇城外的燕平百姓说的。

    赵氏要做什么,大晋会是什么样的皇朝,他必须要昭告天下,是敌是友由此而定,是志同道合并肩奋战,而是互为死敌沙场拼杀,都要分得清清楚楚。

    这是大事,堪称前所未有的大事,不可能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现在无疑是将其公之于众的最恰当场合,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

    城外的平民反抗者们欢呼雀跃,人海霎时沸腾起来,不知多少人在红着脖子拍打自己的胸膛,有多少人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他们还没说出自己的诉求,大晋太子已是主动表明了皇朝的态度,这样的帝室让无数人喜极而泣,感动得无以复加。

    狄柬之、孙康等八成以上的官吏——能从城外人海中撤回,和没有冲进人海的那部分,现在无不是面色灰败。

    有人颤颤巍巍惊恐无度,有人面色阴郁咬牙切齿,有人恍然失神犹如行尸走rou,有人跌坐在地呆若木鸡。

    他们知道,如果他们回答知罪,那么迎接他们的,轻则是富贵不存,重则是性命不保。可此时不回答知罪,他们又能如何?

    继续与赵氏僵持,赌对方不敢轻易屠戮群臣,静等今日之事发酵,京畿、河北、河东的所有权贵反应过来,或者在各地举旗造反,或者集结强者杀到燕平,或者跟魏氏、杨氏联手,再跟赵氏拼个你死我活?

    那样的局面或许会出现,但在那之前,赵氏一定会红眼,把他们都杀了!

    可此刻若是回答知罪,那不是代表大晋皇朝的权贵阶层认输,就是宣布自己叛出了权贵阶层,无论接下来局面如何,他们都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官位、富贵乃至性命都仍然会不保。

    “臣等知罪!”

    这时,有人从百官中大步而出,拜倒在了所有人前方。

    不等众人反应,第二人拨开人群来到前方,在空地上伏地而拜:“臣等知罪!”

    狄柬之、孙康等官员看着这两人,像是看到了鬼,又像是被雷劈了。

    这两人,是宰相陈询,与大理寺卿张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