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闲谈1
中元节的事发生后，你将每半个月巡视一次乱葬岗，改为每七天巡视一次。但这么多天以来，异常情况再也没有出现。那一阵诡异的铃声和甜腻的血腥气，突然出现，又凭空消失，你甚至不能确定它们与通往酆都罗山的裂缝是否有关系。 发往洛阳的消息也有了回复，简略而官方，几乎和你与杜若淳说的话一模一样:时常巡逻警戒，防备妖鬼出没。若遇古怪，不要贸然上前，多在周围探查，随时上报。 既没有向你解释，也没有派人下来调查。 你莫名有一种被糊弄的感觉。 不过你也没有更多的线索了，只能把那铃声和香气的特征牢牢记在脑子里，万一以后还能遇到。 除此之外，你的生活仍然平静而安详，吃饭睡觉撸兔子，打坐巡逻养妖鬼。 妖鬼还给了你一个小小的惊喜。 大约是因为那天晚上，你十分善解人意的听了他一大堆牢sao，还给他盖被子，让他不至于感冒，他表示一定要报答你。 “以前在家就是我做饭的！我和我爹两个人相依为命，他出去看诊，家里就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自己做饭。” 你脑补出一个单亲父亲带娃，父亲出去工作，小娃娃眼泪汪汪的扒着门框，看着父亲的背影的可怜场景。 “可是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你说不会。” “那个时候不一样嘛。当时我以为你和以前那些抓我的人一样，就只想逃跑。”潘玠不好意思的抓抓头，“那个时候我故意和你对着干，其实我只是不吃鱼，蒜、茱萸、花椒我都能吃。” 以前那些抓他的人?你知道潘玠的经历不会简单。对月饮酒那个夜晚，潘玠讲述了他魅妖血脉觉醒的过程，但是之后的事，从那时起到你捡到他这三年发生的事，仍然深深埋在他的心底。 他不说，你便也不问。 除了这个点，还有一个点让你很在意。 “所以你明明都能吃，但是骗了我快半年?” “哎呀，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什么调味品都不放的菜是真的很难吃。”潘玠仿佛回忆起那些寡淡无味的饭菜，露出真诚的痛苦神色。 因着他的自作自受，你心里平衡了一点。 “你真的不会把我的厨房烧掉吗？”真正的厨房黑洞你本人，对着他表示了毫不心虚的嫌弃。 “绝对不会！” 潘玠兴致勃勃的看着你，手上比比划划，“你喜欢吃什么?太复杂的我不会啊，但是烤个rou，煲个汤，我还是很拿手的。” 他露出一个意气扬扬的笑容，“我很会做彘rou！小时候我有一个伙伴家里是杀猪的，因此常常去他家买rou。” 你看着他阳光明媚的样子，突然又怀疑起来，那些悲惨的事真的在他身上发生过吗？真的有人能在经历那些事后，还能露出这样的笑容吗? “既是这样，我就尝尝你做的饭吧。” 你买了许多食材，菘菜、韭菜、荠菜、鸡rou、羊rou，当然还有猪rou。两个篮子装的满满当当，手上还提了一只鸡。 卖菜的商贩一脸不敢置信的为你择菜，称重，收钱。“天师大人难道要自己做饭? 是请了帮佣吧！何必要自己出来买菜呢？” “我弟弟在家里闲得无聊，想学学庖厨。” 路过常去的饭店门口，老板快步迎出来，满脸苦相地说:“天师大人何须买这些东西？小人这里做的饭不合口味吗？” 你摆手否认，用同样的理由解释了。老板还想坚持“庖厨之事繁重，天师大人的弟弟这样贵重的人，怎能如此劳累?” 你保证若是弟弟尝试后不想做了，仍到他家吃饭，他才带着惋惜的神情离开。 你认为他在惋惜失去了一个稳定而慷慨的顾客，并因此更加期待潘玠是一个好厨子了——可以省好大一笔钱呢！ 潘玠在厨房里游刃有余。 首先是杀鸡，就让你惊叹了一次。 他抓着鸡的翅膀和脖子，用刀在脖子上面划开一个口子，地上放一个碗，让血一滴滴流到碗里。 “不是把头剁掉吗？” 潘玠有点惊悚的看了你一眼，“为什么要剁掉? 那样血会喷出来的。” 你回想起自己的经验，他说的对。 潘玠耐心的解释“而且把头剁掉的话，鸡马上就死了，死了以后血就流不出来，留在rou里，会影响rou的口感。” 你觉得学到了一个新知识。 接下来潘玠把流干了血的鸡放到一个盆里，往鸡身上浇热水。鸡身上光滑水亮的羽毛展开了。 你不明觉厉，但没有贸然询问。 热水烫过以后，潘玠抓住一大把鸡的羽毛，轻轻一用力，那些羽毛就掉了下来，而且没有留下毛根。 原来剃毛是这样剃的！你恍然大悟。确实比一根一根拔毛方便很多。 他把鸡腹部划开，掏出内脏，洗干净。然后用刀尖在各个关节处转一圈，干净利落的挑断了鸡的皮，筋络和软骨。你几乎没看清他做了什么，一整只鸡就被他根据某种规律分成了好几块。鸡骨架，鸡腿鸡翅，鸡胸rou。 他随意地cao纵着手中的刀，为这些rou块分配他们的归宿:“鸡胸rou用来炒，最是嫩滑，鸡骨架煲汤，放点三七，十分滋补，鸡腿鸡翅烤着吃，刷上孜然，味道绝了。” 你只能连连点头。 潘玠又拿出一块猪rou，他把猪rou翻过来翻过去的看看，又用手指戳一戳，“这是前腿rou呀，还是猪后腿rou更筋道些。” 你完全不懂前腿rou和后腿rou有什么区别。而且，他是怎么从这坨红白相间的东西中，辨别出这rou原本位于猪的哪个部位的呢？ 潘玠颇有几分自得的向你炫耀:“时人觉得猪rou腥膻，是贩夫走卒、下等人才吃的rou，士人都吃羊rou、鹿rou。其实是他们不懂得处理！我有一个秘法，处理后，猪rou可以一点都不腥膻。” 他根据rou的纹理，将大块rou分成小块，放上盐，料酒，姜，又丢进去几样香料，抓拌均匀，放在一边。 然后潘玠指着这盆混合物说:“须等它腌制半个时辰。” 你已经叹为观止了。 各种rou类，蔬菜，在潘玠手里变了个模样。同一种食材被分成不同部分，不同的食材又被混合在一起。眼花缭乱，又井井有条。 厨房里那个灶台，在你的手中，只能点起火，倒上一锅水，把所有东西放进去煮。 在潘玠手中，它仿佛千里马遇上伯乐，明珠拭去尘埃。潘玠通过加减灶下的柴火，用一把竹编的扇子扇风，控制火候，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盘盘准备好的食物下锅，不久便开始散发诱人的香气。 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就这么被变了出来。 以往你们都是分餐而食，潘玠把你们吃饭两张案几拼在一起，合成一张大桌子。 他漫不经心地一盘又一盘盛出菜肴，把桌子摆的满满当当。它们看上去和你从饭店带回来的食物很像，香喷喷，热乎乎。 不，闻起来更香，看起来色泽也更鲜艳，还冒着丝丝白气。 将要入冬，天气已经开始寒凉，你却感觉到了确确实实的温暖。 烤过的鸡腿外皮酥脆可口，酱汁卤出的猪rou果然没有一丝腥气。当你的牙齿嵌进去，鲜美的rou汁从中涌出来，浸没了你的舌头。咀嚼的速度下意识变慢，让自己的牙齿和舌头与之充分接触。 煮过的菘菜味道清甜，汤水清亮，碧绿的叶子飘着，散发自然的气息。 你听到一声低笑，潘玠正托着腮看着你，另一只手用筷子拨弄着一片菘菜叶子。 “现在相信我不会烧掉你的厨房了吧?” “相信了，你真厉害”你真心实意的夸赞。 “哈哈哈，那我以后也给你做饭！” 你尽量吃的慢些，品味每一道菜的味道，但也很快就吃饱了。桌上还留着很多菜，即使你有心，也不能再把它们塞到肚子里了。 “还剩好多菜，现在天气凉，可以放到明天。” 潘玠向你摆摆手，“不需要，我全部吃得完。” 潘玠给了你今天最后一次惊叹——你眼睁睁的看着他把一桌子足够七八个人吃的菜全部吃完了，甚至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 察觉到你的注视，他说:“妖鬼可以在一次进食中吃下大量的食物，然后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这你当然是知道的，但你之前每次给他带饭的分量都很少，是和你一样的分量。 “但是你以前吃的很少。” 潘玠露出一口大白牙的笑容“因为难吃啊！” “…………”那好吧。 吃了这样丰盛的一顿饭，你有心想帮一点忙。比如洗碗，这是你力所能及的工作。 潘玠严词拒绝了。他说一直以来承蒙你的照顾，这点小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可以全部交给他。 于是你只能无所事事的在院子里闲逛。 今天买回来的菜叶还剩一些，你揪了一片。把兔子抱到膝上，看着它的嘴巴一动一动地把菜叶啃干净。 这兔子越来越肥了，看来是贴了好些秋膘。 突然想起什么，你快步走去找潘玠。他把袖子挽起用带子系住，一节嫩藕般的手臂裸露着，双手浸没在装满了水的盆里，水面上漂着许多泡泡。 “你以后天天都要吃这么多吗？”你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要是天天吃这么多，岂不是比天天去饭店吃饭还贵? 潘玠一只手从水中抬起来，慌乱的摆了摆，“不多的，不多的，我以后还可以少吃一点。” 一颗泡泡被甩到了脸上，沾到皮肤倏然破碎，发出“啵”的声音，在脸上留下一块水渍。他抬起上臂擦了擦，脸微微发红。 你放下也准备抬起的手，若无其事地搓了搓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