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败，玉碎

    听他说出那个字眼，李承鄞嫉妒的几乎发了狂，面目都狰狞起来，再也看不出曾经那个文雅太子的影子。他无法再忍，一声令下，赵军出击，除了对这位元太子妃手下留情之外，见了秦军士卒便如嗜血的狼群，一拥而上，咬死不放。

    而在战场上素来所向披靡的秦军，失了骁勇善战的长安君后颇有些不适应，且军中那些曹王一系的将领早得了曹王密令，刻意削弱了手中的兵力，如此一来，两军兵刃相交，秦军很快便败下阵来。

    人人都知道赵太子李承鄞素有雅名，文采斐然，却不知他也是精于骑射兵事的英勇男儿，不然也不能博得上官透的一颗真心。

    他与嬴政交手，靠着无尽的妒意和一腔的怒火，竟然比嬴政还要强上几分，好几次手中的剑都险些刺入嬴政的要害，看的上官透一阵胆战心惊。

    上官透也曾怨恨过李承鄞，他是为了保住李承鄞的命才委身于嬴政，李承鄞却在他滑胎之时另娶了他人，他自然是怨恨的。只是今日重逢，知道他还念着他，还爱着他，还想着要将他带回去，那些纠缠他多时的怨恨终究还是散了。毕竟曾是真心相许的夫妻，他甚至想着，他和李承鄞，此后便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也算是一件好事。

    他只是没想到，这才两年没见，李承鄞的剑术又比从前精进了许多，而且戾气也多上不少，甚至就连嬴政也败于其手。

    上官透见李承鄞将嬴政击倒在地，举起长剑似是要取嬴政性命，连忙喝止：“不要！”

    嬴政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又是感动，又是后悔。他感动上官透是真心爱他，又后悔自己之前对上官透的那些猜忌和怀疑。若他对上官透多点信任，也许成蟜不必死，而他和上官透兴许还是秦宫之中那对伉俪情深的帝后，只是现在再说后悔已经晚了。

    他满面都是急切，忘却了生死，眼中只剩下上官透的身影：“你快走啊！”

    眼见两人一副恩爱情深，难分难舍的样子，李承鄞妒忌的睚眦欲裂，低吼道：“你不是喜欢他嘛？我要让你看着他死！”

    战场上满是血腥气，兵戈之声，嘶吼声，火星夹杂着硝烟，熏的上官透眼都红了，里面掺着水色，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充满不舍：“我求你，放过他。”

    深爱的妻子竟然爱上了别的男人，还哭着恳求他放过这人，这叫李承鄞怎么能不恨：“他必须死！”

    上官透眼见李承鄞妒火攻心，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只能拔出手中的剑：“他死了，我这个做王后的也不敢苟活，只能陪着他共赴黄泉了。”剑身锋利，轻轻压在玉白纤细的颈上，就留下一道鲜艳的痕迹。

    李承鄞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怒火和妒意险些击垮了他的理智，他咬着牙：“一切都是他的错，明明是他将你从我身边抢走的！而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竟然以死来威胁我！润玉你好狠！”他心中气愤难平，恨不得立刻杀了嬴政。

    大抵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上官透握着剑，静静的看着他，不见一丝惊慌，因为他知道李承鄞既然爱他，就不会忍心伤害他，更不会允许他为嬴政殉情。

    李承鄞颓然的收回手中的剑，心里是又痛又酸：“好，我答应你，放下刀。”

    上官透松开剑，立刻扑到嬴政身边，一副关心不已爱恋深重的模样看的李承鄞越发妒恨，嬴政本就伤重，只是苦苦支撑着那副王者的尊严，如今一松懈下来，没多时便昏厥倒在了上官透怀中。

    秦军战败，秦王受伤昏迷，随行的太医只能尽力救治，军中一时群龙无首。幸得王后果敢决断，当即以秦王虎符号令秦军收兵归营，王后德才兼备，得兵权在手，却不贪恋权势，反而将军中事务都交给了蒙将军处置。他则整日守在秦王身边，衣不解带的照看着秦王，擦身喂药，样样不肯假手他人，只在夜里实在熬不住了，才回了自己的营帐休息。众将领眼见此情此景，无不感慨帝后情深，王后如此贤德，实乃大秦之福。

    只是上官透说是回了营帐休息，其实是乔装打扮了一番，秘密往赵军营帐见赵王去了。

    他想做一个了结。

    不管是为了扶苏，还是为了自己。

    他进了营帐，褪下玄色的披风，露出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束着的纤腰不盈一握，看在李承鄞眼里只觉得他比从前又消瘦了许多，让他又怜又爱，更是从心底生出一丝期盼。

    只可惜，上官透接下来的话让他连这一丝期盼也破灭了：“陛下，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话，只是请陛下怜惜两国百姓无辜，同意秦赵两国休战议和。”

    李承鄞心如刀绞：“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个？难道我们之间，就没有别的话能说了吗？”

    他忍不住靠近上官透，抓住他的胳膊，直视着那双眼睛：“润玉，你看着我，难道我们的过去你都忘了吗？”

    上官透自然没有忘。只是，属于邯郸城的赵太子妃润玉，早就死了。邝露喊他润玉，李承鄞喊他润玉，可是在世人的眼中，他只是秦国王后上官透。即便李承鄞再唤他一百遍，一万遍“润玉”，他们也回不去了。

    李承鄞见他不答话，急切的掏出珍藏在怀里的玦佩：“那日我领军出征，技不如人，战败被俘。秦王将你赠我的这枚玦佩送回太子府，以我的性命威胁你，逼你入秦为后。”李承鄞说着说着，泪如泉涌：“我知道是我无能，没能护住你们父子，让你受了委屈。后来听闻你被害滑胎，可我这个做丈夫的，做父亲的，却远在邯郸，没有陪着你安慰你，也无力为我们的孩儿报仇。这都是我的错，你可以怪我，可以恨我。可是我现在已经是赵王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只要你回来，你就是赵国王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这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们。等他生下来，我就教导他做一个贤德的储君，等他再大一点，我就传位给他，然后带着你去周游列国，你说好不好？你从前不是一直想效仿先达，行天下路，观天下事？只要你回来，我就陪着你去好不好？”

    上官透看着那枚玦佩，苦涩一笑：“陛下可知，为何那日我要让你戴着这枚玦佩出征？”李承鄞怔愣了一下，他接着说道：“因为这枚玦佩，不仅是我的嫁妆，也是昔年秦王送我的定情之物。我知秦军骁勇，赵国恐不能敌，担忧你在战场丢了性命，便将这枚玦佩交给你，希望他能看在我同他昔日的情分，饶你一命。”

    那一瞬间，李承鄞终于明白了一切。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嬴政就对这枚玦佩额外关注，为什么嬴政非要抢走他的妻子。不是为了羞辱赵国，是因为嬴政和上官透之间那些过往的情分。

    李承鄞悲痛不已，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他颤抖着声线：“所以，你和他是旧爱重逢……倒是我枉做了小人？”

    上官透想要解释，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事到如今，何必解释。即便他心中没有嬴政，可他做的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的，任谁看去都会认为他深爱着嬴政。即便是解释了，李承鄞就会信吗？他入秦之后，李承鄞不是也另娶了新人，对他就算还有真心，又剩下几分？与其说是真心，更多的怕不是妻子被人夺走的不甘心。

    见他不答话，李承鄞以为他是默认了，手中的玦佩再也握不住，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一如他们两人的夫妻之情，早已不是旧时模样，有太多人在这爱恨之中纠葛，最后只剩下满心伤痛和一地狼藉。

    所谓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你走吧。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我会退兵，以后……你就安心做你的秦国王后。”李承鄞转身，不再看上官透，他怕再看一眼，就会让妒恨蚕食理智，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出来。

    上官透默默的退出了营帐，他走时，将地上的碎玉也带走了，营帐里便空荡的只剩下李承鄞一人。

    李承鄞只觉得满心都是荒凉，他让阿照送了一壶烈酒过来，借酒消愁。阿照放心不下，一直守着他，看着他饮下一杯又一杯，最后酒水都化作了血泪：“阿照……他心里没有我。”

    阿照陪在李承鄞身边多年，也见过两人柔情蜜意，鹣鲽情深的样子，总觉得太子妃行事如此无情实在蹊跷，他忍不住劝慰道：“殿下想多了，属下觉得，太子妃并非无情之人。太子妃他这么做，可能有他的想法。”

    李承鄞红着眼，不知道该不该信，理智告诉他，身为赵王他应该忘了上官透，可是内心深处却忍不住生出几丝奢望。

    智者不入爱河，可他早已踏进去了，从此喜怒哀乐皆不由人。

    趁着夜色，上官透悄无声息的回了自己的营帐，没人知道他去了哪，见了谁。

    只有那支离破碎的玦佩，不断提醒着他，一切都回不去了。

    上官透看着手中那块勉强拼凑在一起的玦佩，怔怔的出神了好久，满心的思绪最后都化作叹息一声。

    太迟了，我是再无回头之身了。

    大抵是玉碎难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