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书屋 - 言情小说 - 末日狂花虎瑶狂飙同人在线阅读 - 总集篇(上)

总集篇(上)

    1.苦与甜

    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对她的感情。

    它于禁忌中盛放,又如末日的余光。

    它照亮了他灰暗的整段人生,穿过怯懦的前半生,抚慰麻木的后半生。

    它是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化作抓紧衣摆的手,细白胳膊紧紧勒住他劲瘦的腰身。

    它是医院急救室门口一声怆然悲恸,化作在臂弯中不断下坠的力道,哪怕用力提起,还是不受控制地下坠,下坠,下坠。

    它是电话那头急促的呼吸,夹杂着惊惧和依恋,穿透他的耳膜,刺激他的心脏。

    她叫他:虎叔。

    他看着她长大。

    他手上沾人血的时候,她还纯净得犹如温室娇花。

    但他知道她不简单,至少没那么简单。

    罪恶的土壤无法开出纯白的花,所有人都背着罪孽前行,像被鞭子抽打的驴,含着泪水与痛苦,麻木地、日复一日地绕行。

    她如何能例外?

    但他希望她例外。

    她时常静静地注视他,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莫名让他觉得惭愧。

    他知道她有许多心思,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她一步步走向深处时,目送她娇小的背影。

    她真的好娇小。

    甚至没有他的肩膀高,胳膊细得仿佛他一用力就能掐碎,成天睁着一双如迷途小兽般纯净无邪的眼睛,乌溜溜地注视他,夹杂着好奇,与他看不透的混沌。

    当他闯入警局不经意地望她,当他在手术室门口下意识看的是她,当他听到哭泣时第一秒抱的是她,当他的手穿过她细软垂顺的发丝,托起她瘦弱的肩膀。

    当他脱口而出:“瑶瑶!”

    他知道他沦陷了。

    唐小虎时常觉得自己像一台机器,无休止地运作着,从灯红酒绿穿梭到昏暗街巷,又从城市繁华退回厂街旧市。

    当他听从强哥的指令时,他脑海里常常什么都没想。

    唯有黄瑶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满脑子都在想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记忆中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孩。

    他想她清纯无辜的眼睛,畏缩蜷起的手指,乌黑柔顺的发丝,娇小玲珑的身段,乖巧懂事的模样。

    他的眸从斑驳的时光中望向她清纯的脸,自细碎的刘海落到朦胧的眼。

    她腼腆笑着说:“虎叔,谢谢你来接我。”

    她的声音婉转,诠释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他知道她只是笑得甜,她的心是苦的。

    从她很小的时候。

    她穿着粉色的袄子蹲在村里大树的阴影下,看蚂蚁扒着米粒,就像她母亲扒着要命的钱。

    她的母亲面目模糊,连同身上的气味也模糊,仿佛人群混杂,草木斑驳。她偶尔来看她时,会给她买很多衣服,但村里流言蜚语都说她是野孩子,欺负她,拿小石子丢她。

    打那时起,她的心就是苦的。

    爸爸从牢里出来以后,生活总算好过了一些。

    虽然一开始,这位素未谋面的爸爸于她来说也是陌生的。

    他高挑,瘦削,几乎称得上单薄。但他的眼中有洗不清的戾气和狠劲,唯独对她时,那浓烈的肃杀化作春日暖阳下一抹柔光,重新点亮了她晦涩的世界。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陌生的父亲逐渐凝成实体,他麦色肌肤落满岁月的沉霜,是风与雨的落幕。

    他是暗夜中浮沉的鱼腥味,是昏黄路灯下高挑的背影,是接她放学的一件驼色夹克。

    然后虎叔来了。

    虎叔很高大,肩膀有她两个宽,时常穿着一件漆黑的皮衣,身上渗着血味、香水味、烟味、酒味、汗味,一齐拧作一股鱼龙混杂的味道,一如她面目模糊的母亲。

    他像一堵劣色斑驳的墙,浸过手足的血泪,涂过醉汉的污秽,沉默地背负着独行的苦闷,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口中传递来自地狱自私的声音。

    他对父亲说:“强哥说,想吃鱼了。”

    父亲眼中有难言的情绪,阳光细碎地打在他脸上,眼睑微垂,瞳仁呈现出极漂亮的浅棕色。

    他离开前,轻轻地抚摸她的头,说:“瑶瑶乖。”

    她弯着唇角,扎在脑后的双马尾轻盈地弹起,乖巧懂事:“嗯!”

    她知道的。

    就如同记忆中他从垃圾桶里捡起精致漂亮的八音盒,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递给她。

    他的脊柱微弯,对她说:“爸知道你刚才受委屈了,等爸挣了钱,再给你买个新的,但这是高叔叔送的。”

    是高叔叔送的,也是高叔叔逼的。

    她知道的。

    于是她细瘦的指接过八音盒,扯着父亲驼色夹克的下摆,慢慢地回去。

    “爸爸,”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吃糖。”

    于是,父爱最终凝聚成裹在糖纸里的一根棒棒糖。

    那是她渺小苦痛生活里最后的甜。

    机器的脑海发出嗡鸣,叫嚣着想抱紧他的小姑娘。但他的手指收了又放,最终还是紧紧地握住方向盘,驱车离开。

    黄瑶回头,看到那人脸上一抹深沉的痛色,波澜不惊地扭头回到别墅,脸上拉扯出甜美纯真的笑:“爸,我回来了。”

    自她父亲死后,她生命里唯一的光就消失了。她只能选择背负着仇恨,步履蹒跚地向前走。

    她心里装了很多东西,有仇恨,有矛盾,有谨慎,有怯懦。

    唯独装不下唐小虎。

    他是唐小龙的手足,那是她午夜梦魇,是她今生无法和解的心惊rou跳。

    她无比后悔那时没有拉住父亲放开的手,哪怕父女两人共赴地狱,也好过她一个人踽踽独行。

    她太孤独了。

    她深刻明白,这让人艳羡的生活并不属于她,别墅纯白的墙面里封印着无数灵魂的嘶吼,它们常在深夜里撕扯她的灵魂,水泥塑作的血管中奔涌压迫,叫嚣着吞噬她。

    “黄瑶。你不配。”

    “你站在你双亲的尸骨上,你合该下十八层地狱。”

    所以她不懂虎叔为何经常一声不吭地望着她,他眼里常常装满了她看不懂的东西,离挣脱束缚吞没她只差跨过一道线。

    这道线是谁拉的,又被握在谁的手上,她不知道,也不在乎。

    她只想复仇,她觉得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杀害她父亲的帮凶。

    2.好不好

    你很难在别人身上找到和唐小虎一样矛盾的气质。

    他的腿很长,身上的皮夹克漆黑,柔软的皮质闪着冰冷的光,长了一张坑坑洼洼、凶神恶煞的脸,表情却是温驯的,看向他的小姑娘时,眼睛睁得圆了,显得有几分憨傻。

    这样一个人,如果按正常轨迹,是不该在这个地方寻欢作乐的。

    可惜一切都不正常。

    大堂经理步履匆匆,穿过白金瀚走廊里粉紫色的灯光,最终在倒数第二间豪华包厢门口停驻。

    “虎哥……”

    虚掩的包厢门刚打开一条缝,又迅速合上,大堂经理难掩局促:“哥,外头有人找……”

    “谁?”包厢里面传来一道慵懒的男声,低沉,醇厚,游刃有余,像饱食后的大型食rou动物。

    水声暧昧,夹杂着女人欲罢不能的喘。

    大堂经理可疑地一顿,才继续道:“是黄小姐。”

    瑶瑶……

    里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低吟,不一会儿,女人开始一叠声地哭叫求饶,声音婉转:“虎哥,虎哥轻点……饶了我,饶了我……”

    磨了许久的宣泄格外激烈,片刻后,偃旗息鼓:“乖,弄干净。”

    包厢内逐渐安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浴室响起水声。

    很快,唐小虎从里面若无其事地踱出来,穿戴整齐,修长的指正扣着衬衫扣子。

    然而一抬眼,他就看到了黄瑶的笑容。

    “虎叔。”她笑得单纯而天真,浑然不觉包厢里发生了多么龌龊的事。

    唐小虎脸上有一瞬间的慌乱,条件反射拉上了身后的门,眼神躲闪:“瑶瑶,走吧。”

    他以为她会乖巧地在大厅等,一如以前的每一次,她需要他的时候。

    在黄瑶看不见的地方,他狠狠地剜了大堂经理一眼。

    两人走后,白金瀚的员工鱼贯而入,大堂经理毫不意外地看到沙发上瘫软的女人,招呼身后的人处理满室狼藉。

    女人纤瘦,细弱,看起来甚至有些营养不良。

    她昏睡着,纯真的眉眼描绘出微弱的痛苦,细白的手腕上有赤红的掐痕,纤细的身体落在暗色沙发上,是晃眼的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虎哥每次来,点的人开始固定成一个类型。

    至于她们像谁,没有一个人敢挑破。

    但是黄瑶敢。

    她早就成年了,只是骨架和脸显小,看在他眼中写满了不谙世事的纯真。

    “虎叔。”她叹气,伸手搭上他健硕的手臂,肌rou一瞬间绷紧。

    唐小虎垂眸,看到她蓬松的发顶。

    她说:“陪我散散心吧。”

    两人在昏黄的灯光下靠近,影子缠绵成一座小山,还没等他脑内绷紧的弦松开,她又叹了口气:“你都快四十岁了,还这么爱玩。遇到个称心的,就娶了吧。”

    称心的?

    唐小虎盯着她头顶的发旋一声不吭,不着痕迹地握住了她的手又很快放下,看起来就像是单纯想把她的手从他手臂上拿下来。

    他说:“好。”

    “虎叔,你这句好,我从上大学开始听到现在。”黄瑶撇嘴,头也不回地进了超市。

    唐小虎沉默着跟进去,还不忘拉出一辆购物车。车轮与光滑的瓷砖摩擦,发出吱嘎吱嘎的响,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黄瑶拿起了一袋西红柿,看了看,不太新鲜了,又放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逛着,购物车里的东西渐渐变多。

    唐小虎低头看她抬手拿东西时露出一段纤细的腰,衬得她身段越发窈窕。

    眼前身穿格子衬衫的背影瘦削、纤细,固执地不肯回头看他一眼,哪怕让他看到她脸上惯常戴着的那副微笑面具也好啊。

    他冒犯了她,她一定生气了。

    唐小虎的心逐渐下坠,脸上逐渐浮现出明显的无措。

    “你呢,瑶瑶,”他主动伸手帮她拿下货架上的调料瓶,轻轻放进购物车,状似无意地提起话头,“大学里有交男朋友吗?”

    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醇厚的男声放得很轻:“如果有了,改天带回家,给叔看看。”

    黄瑶蓬松的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随着走动摇摇晃晃,仿佛还是他记忆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有过,毕业就分手了。”

    她轻描淡写,唐小虎呼吸一滞。

    “什么时候?和谁?”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带上了微不可察的急切。

    黄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和谁呢?”

    唐小虎窘迫地错开眼。

    和谁,和他有什么关系。

    两人走出超市,唐小虎手里拎满了东西。

    她像是故意,挽着他的手臂,把重量压在他身上,试图看到他高大的身影为她弯腰。

    唐小虎垂着眼,就算手上拎满了东西,又承受着一个成年女性的重量,依旧站得很稳。

    她这么娇小,又这么瘦,哪怕恶作剧,又能压弯谁?

    但是他不着痕迹地松了肩膀,压低了脊背,好让她挽得更省力些。

    夜风微凉,穿过发丝,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层鸡皮疙瘩。

    她不着痕迹地收紧了手,胳膊上传来她柔软的体温,让他发泄过的身体再次燥热起来。

    他疑心是因为昨天和兄弟们吃了牛rou火锅,太燥。

    “冷吗?”他带着她往家走,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看他们的眼神像在看一对亲昵的父女。

    他不是,他也不想。

    将黄瑶平安送到别墅门口,他把东西妥帖地交给佣人。

    购物袋提手长久的勒紧让他的手指因为血液不畅而发麻。

    黄瑶垂眼看着他的手,出人意料地伸手覆上,唇角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虎叔,今晚留在这里保护我好不好?”

    她的养父母和那个便宜哥哥出远门旅游了,她不想去,就一个人留在了这里,偶尔还能跟着虎叔去公司,熟悉集团事务。

    那次以后,她再也不敢出远门,生怕回来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比如她曾经失而复得、又一夜消逝的父爱。

    可是她如今怕什么呢?

    她还有什么呢?

    黄瑶下意识看向沉默如雕塑的虎叔,茫然的表情在看到他之后逐渐安定。

    他的身影在昏黄路灯下显得朦胧,丝质衬衫的领子微乱。

    她自然地伸手为他抚平,嘴角笑容可爱,连眼睛都闪闪发亮:“虎叔,好不好?”

    理智告诉他不好。

    情绪告诉他:“好。”

    面对他的小姑娘,他永远说不出不好。

    黄瑶蹦蹦跳跳地牵着他,微凉的手,炙热的掌,在这一刻紧密相贴,如同两个溺水的人,小心翼翼地把仅有的温度、触感留给对方。

    3.碑

    夜很深。

    躺在高家属于他的那间客房里,唐小虎闭上眼。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跟了强哥以后,他们的生活在变好,以前走在旧厂街上都不敢多看的女孩子,会为了钱主动坐到他身上扭着腰肢。

    精致的妆,艳色的唇,细致的撩拨,灭顶的酥麻。

    他甚至不需要动。只消慵懒地、恍惚地、神游天外地享受她们的服侍。

    他已经忘了自己初次的那个女孩是什么模样。

    是性感的、妩媚的,还是清纯的、撩人的?

    总之不是她。

    她们的面目变得模糊,他只能通过她们细瘦的躯干,苍白的皮肤,急促的哭喊,感受他想象中,属于她的颤抖与尖叫。

    于是她们的脸通通变成了她。

    被窝变得烫热,仿佛一团火在烧。

    他叹了口气,又睁开眼,靠在床头。

    外面是清冷的月,他把窗户开了一指宽,微风拂过,他觉得自己好受了许多。

    此时此刻,在这栋别墅里,只有他和瑶瑶。

    他没有办法不去想这个事实,仿佛站在悬崖边的人,望着幽深谷底,好奇夹杂着恐惧,生怕一个趔趄跌下去就是万劫不复。

    瑶瑶……

    他为自己龌龊的贪念痛苦,但又无法遮掩他勃发的欲望和火热的眷恋。他本该是体贴的、踏实的,让她安心、让她倚靠。

    可现在的他,甚至配不上她叫他一声叔。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瑶瑶知道吗。

    他不敢说,不能说,不愿说。

    他把每次见到她以后积攒的欲望发泄在一个又一个细弱的女人身上,折腾她们,折磨她们,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度。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滚蛋,只知道发泄的堕落者,没有脑子的蛀虫,哪怕被人按进最脏的污秽里,浑身都散发着求欢的气息。

    他觉得疲惫不堪。

    如果现在瑶瑶能给他一个拥抱就好了。

    不,不,那是奢望。

    但哪怕她抽他一耳光,狠狠碾他不知羞耻的地方,用她那双小兽般无辜天真的眼睛睨他,鄙视他,骂他畜生。

    他都甘之如饴。

    他真的没救了。

    他对不起老默,也对不起强哥。

    可他一想到瑶瑶骂他,他就该死地硬了,比刚才更硬,更痛。

    但瑶瑶不会。

    她不会骂他,更不会亲近他。

    她的笑容是支撑她的伪装,是她自给自足的勇气,是她午夜梦回才能卸下的力气。

    唐小虎赤着上身,倚靠在床头,下意识拿过放在床头的烟盒,长指一磕,抖出一支烟。

    他将烟夹在指尖一转,又默默放回去。

    她不喜欢他抽烟。

    虽然她从未说过,但每次他都能眼尖地发现她轻皱的眉头和瘪下去的唇。

    于是后来,他每次都会在去接她之前散尽车里的烟味,但是那种混乱的味道好像已经浸透了灵魂,每每招来小姑娘微不可察的嫌弃。

    也许该买辆新车了。

    就在他怔愣间,兀地响起一阵敲门声。

    未及防备,他已骇然跳起,捞过一把短刀,又后知后觉地想起高家别墅铜墙铁壁,仇家怎么可能摸到房门口。

    这里只有他和瑶瑶。

    女声轻轻响起,像一阵不可捉摸的风:“虎叔,你睡了吗?”

    然而意识到敲门的是黄瑶以后,他的神经比刚才更紧张,连手都打着摆,哆哆嗦嗦地把短刀掩到枕头下。

    片刻后,他放轻了呼吸:“瑶瑶,怎么了?”

    然而没有应答,唐小虎慌张地开门,门口空无一人,只有走廊里淡色凄清的月光。

    他疑心是幻觉。

    刚回身,鼻尖却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是血的味道,代表死亡与生命,像腥臭的黄昏,祭灭的黎明。

    他刚刚松弛的神经一下子绷紧,顺着走廊望去,看到了稍纵即逝的衣角。

    他急忙追上去,看到那抹娇小的背影正捂着肚子,缓缓蹲在了转角处,冷汗涔涔。

    唐小虎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高大的身影局促地囿在她身边,掌心传来炽热的温度,透过棉质睡衣,传递到她单薄的脊背。

    “虎叔……”黄瑶抬眼,难受地皱眉咬唇,面色苍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来找他。也许因为他是虎叔,也许因为现在她能寻求安慰的只有他。

    她也想要一个拥抱,来捂暖她冰凉的身体,在余烬上添一把炽热的炭火。

    因为匆忙跟来,他的上身不着寸缕,赤条条的麦色肌肤上伤痕交错,昭示着他淋漓而稠密的过往。

    黄瑶动了动唇,最终低垂眉眼,什么也没说。

    唐小虎不知道她沉默的时刻到底在想什么,但她纯白的睡衣和身上浓郁的血气告诉他,也许是痛经。

    他是个成熟男人,自然明白此时该做什么。

    也许他该庆幸他今晚留下陪她,不然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看到她脱力的模样,坚硬的蚌壳无助打开,防备荡然无存,只剩内里柔软的蚌rou。

    “还能站起来吗?”他小心翼翼地搂着她,大手扶着她纤细的小臂,身上炙热的温度烘得她好受了一些。

    黄瑶艰难借力,缓缓站起,但是小腹猛地抽搐,下身涌出一股热流,血腥味浓重的同时翻涌疼痛,像一把刀狠狠劈开双腿,毫不留情地剜着她苦弱的血rou。

    她腿一软就要跌倒。

    被他稳稳托住。

    唐小虎皱眉,在恪守本分和得寸进尺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他有力的臂膀圈着她的腰,俯身将另一条手臂穿过她因为疼痛而蜷缩的膝弯,毫不费力地把人打横抱起。

    他的房间就在身后几步远:“瑶瑶,睡叔这间。”

    黄瑶疼得昏昏沉沉,一声不吭地被他带进房间。

    他将她妥帖地安置在床上,掖紧被角。

    属于男人的气息将她包裹,黄瑶下意识觉得不适,又在他关切的眼神里舒展了眉眼,唇角颤抖着扬起,虚弱道:“谢谢虎叔。”

    这种时候也要笑吗?

    唐小虎无法解释心里骤然升腾的怒意,搅弄他的思绪,吞噬他的理智。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怒意不是因为某个人。

    他在埋怨什么?

    黄瑶在疼痛中昏睡过去,苍白的身体陷进被窝,像一只被剪翅的鸟。

    他沉默着守在她身边,健硕的身躯遮挡月光,在她瘦弱的身体上投下黑影,就像一座古老的碑在守着年轻的尸首。

    在这座罪恶的城市,他们脚下是流淌的血rou,葬在最繁华的地段,用钢筋水泥遮掩贫瘠,用灯红酒绿装点伤痛。

    他们都是尸首。

    4.拥抱

    黄瑶是痛醒的。

    她明明睡得很浅,却总是困在梦魇里。

    梦里,她穿过长长的走廊,看到一尘不染的走廊尽头,是一道半掩的门。

    手术室里,唐小龙正拿着一把冷冽锋利的手术刀,一刀一刀地切割着手中的肢体。

    她看到它柔软的腹部,白皙稚嫩,肚脐圆润,肋部因为营养不良而干瘦。

    刀划过的地方,正在一股一股地冒血,濡湿雪白的床单,淌了满地,蔓延开来,与另一摊稠黑的血融合。

    黄瑶抬头看,稠黑半干的血上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白大褂,单薄,瘦削,脊柱深深地弯曲,一只手撑在支起的腿上,另一条腿颓然地抻开。

    他身后流了一地的血,灰败脸颊上两道泛白的泪痕,浑身泛着死气。

    她凑近了,看到他麦色肌肤上结着岁月的霜。

    不待她反应,腹部激痛,她一低头,看到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正插在她的腹部。

    冷硬的刀身,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地刺入,翻搅。

    啊,原来那是自己啊。

    黄瑶下意识地摸了摸腹部,满手温热粘稠的血,明明浑身剧痛,可她竟然有点想笑。

    她的嘴角高高勒起,一抬眼,血液逆流,拿着刀的人不是唐小龙。

    “虎叔!”

    她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每喘一口气,腹部的疼痛都更剧烈一分,痛得她冷汗直冒,刘海湿漉漉地粘在额头上,狼狈又可怜。

    然后她看到唐小虎深沉的眼,那双漆黑的瞳眸正定定地注视她。

    他像一座墓碑,一座孤山,静静地看了她很久很久。

    她条件反射地蜷缩,满脸惊慌,脸上尤有泪痕,嘴唇颤抖地勒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难掩恐惧:“虎,虎叔……”

    她警惕的动作比噩梦和冷汗更让他痛心。

    唐小虎感觉自己脑海里那根弦快断了。

    “瑶瑶……”他开口,声音沙哑,“叔在呢。”

    但是她不需要他。

    她满脸抗拒地捂紧了腹部。

    唐小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受到这样的对待,沉默半晌,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他的眼神悲伤,像沙漠里绝望渴水的人:“瑶瑶,叔做错什么了?”

    她怕他,冷漠而疏离。

    他哽咽,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厚实的肩膀微微颤抖;他蜷起,把脸埋在自己掌心,脊柱弯成一个屈服的弧度,致密的肌rou耸动。

    “瑶瑶,为什么这么对我?”

    黄瑶困惑于他此刻比她还脆弱的模样,不由伸手轻轻搭上他的手,温柔且坚定地将他遮掩泪水的手指掰开,白皙的手指揩了揩他湿润的眼角。

    虽然只有一点点湿,但他好像真的在哭……

    唐小虎闭眼,泪水很快淡退,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一个幻觉。他轻柔地蹭她的掌心,轻微的胡茬蹭得她的掌心有点痒。

    她紧张的情绪因此放松不少。

    “虎叔,我欺负你了吗?”

    黄瑶眨了眨眼,白皙的手指顺着脸颊摸向嘴唇,自坚毅的下颌畅通无阻地摸到他光裸的胸膛,他的皮肤因为长时间的裸露而冰凉。

    也不知道他守在她身边坐了多久。

    黄瑶莫名觉得愧疚,她霸占了他的床,还让他在外头冻了这么久。

    她挪了挪身子,因为疼痛,只挪开了很小的幅度。

    “虎叔,要不要进来躺会……”虽然她的被窝也冰凉。

    唐小虎猛地抬头,一脸茫然。

    黄瑶后知后觉不合适。她已不再是个可以和虎叔依偎在一起、心安理得享受温暖怀抱的小姑娘了。

    他们好像已经许久没有拥抱过。

    她的睫毛颤了颤,窘迫地想撑手起身:“叔,我还是回去吧……”

    唐小虎抿唇,轻轻按住她的肩,起身露出精壮的上身,连带着被窝一起把人抱过去一些,坐到她身侧。

    他眉眼低垂,看到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睛。

    唐小虎躁郁的心情被她轻易地安抚下来。他伸手搭上她的额头,轻轻抚摸她微湿的头发。

    “瑶瑶,别怕。”

    在他温柔耐心的安抚下,黄瑶定了定神。

    他的掌心很热,她的全身都很冷。

    “虎叔,可以抱抱我吗?”她的声音很轻,从深埋的被窝里闷闷地传递入他耳膜,“我好冷。”

    唐小虎的手一顿,惹得黄瑶也紧张起来。

    这几息的时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黄瑶装满仇恨的心突然冒出一个问号。

    虎叔刚才到底为什么哭?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她开始脸热。

    被窝掀开一条缝,火热的躯体蹭到她身边,腿自觉地守住最后一寸距离,坚实的手臂小心地圈住她细瘦的肩膀:“这样会好一点吗?”

    唐小虎很紧张。

    这种紧张来源于他对她的非分之想,糅合了愧疚与兴奋,裹着禁忌化为雨露,滋润了他久旷的心。

    刚才在窗下许的愿望被佛祖听见了吗?

    他竟然真的和瑶瑶拥抱了。

    虎叔身上的体温将被窝烘得暖暖的,连带着黄瑶冰凉的小腹也不再抽疼。她轻轻呼了口气,手指蜷起,抵住虎叔近在眼前的胸膛。

    她微凉的手把他的心跳摸乱。

    唐小虎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地抓住在他胸口的手,眼神幽深:“瑶瑶。”

    黄瑶莫名地看向他,手指动了动,像在挠他的掌心:“怎么了,虎叔?”

    看着她纯真无辜的眼睛,他鬼使神差问出一句:“你和他也这样躺过吗?”

    黄瑶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想抽出手,却被他抓得更紧,只好无奈地顺着他的力道放松:“谁?”

    唐小虎抿唇,浑身散发出一股怨气。

    “男朋友。”

    黄瑶被气笑了,小腹的疼痛缓解许多,身体慢慢积攒了力气,手腕一翻,如一尾小白鱼,轻巧地挣脱了唐小虎的束缚。

    “虎叔,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去过白金瀚很多次,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苟且?

    那些女孩,有的因为家境贫穷身材单薄,有的不谙世事刚刚成年,骨架比她还弱,脸蛋比她还嫩。

    他却在这和她说什么男朋友?

    第一次,黄瑶脸色冷了,倔强地盯着他。

    唐小虎却觉得他终于窥探到了她一直小心翼翼藏着的、真实的她自己。

    他笑了,坑坑洼洼的脸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傻气:“瑶瑶,叔知道了。”

    “神经。”

    黄瑶皱眉,把脸埋进被窝。

    她的呼吸清浅,不可避免地喷洒在他胸膛,挠得他心痒。

    唐小虎默默收紧了手臂,像对待他在这世上最珍视的宝贝。

    5.她

    那天以后,唐小虎再也没去过白金瀚点人。

    很奇怪。

    以前瑶瑶笑的时候,他总觉得窒闷;现在瑶瑶冷眼瞪他,他却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

    他不再需要发泄。

    他把那晚和瑶瑶的拥抱刻在了身体里,她肌肤的温度,她蜷缩的姿势,她微凉的手指。

    当他意识到她眼里是有他的,原来他能让她生气冷笑,让她卸下伪装,让她说出埋在心里的话。

    他觉得自己没那么空洞了。

    “瑶瑶,你怎么了?”

    陈书婷从商场逛完街回家,看到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发呆的黄瑶,表情变得暧昧:“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黄瑶一怔,下意识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羞赧的微笑:“妈,你回来啦。”

    她眼里闪着纯真的好奇,凑上去看保镖手里拎的东西,有首饰,有衣服,还有包。

    陈书婷看着她身上朴素的衬衫,不由皱眉,从一堆购物袋里拎出一个:“瑶瑶,妈给你买了条裙子,去试试。”

    黄瑶乖巧地接过,上楼去换。

    陈书婷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挑眉:“姑娘大了,要多打扮打扮。”

    她眼神示意保镖们赶紧把她准备的东西拿过来。

    很快,客厅里就布置了气球和花束。

    黄瑶从来没有穿过这么贴身的裙子,扭捏地从楼梯上下来,看到客厅里堆满粉粉白白的花,还有香槟色的气球,是一个个字母,构成了一句话。

    「HAPPY BIRTHDAY」

    她垂眸,看到茶几上摆着一个草莓奶油蛋糕,粉白花朵簇拥下是陈书婷的笑脸。

    她红唇明艳,眉眼大方,性格狠辣,爱憎分明。高家人都敬她,爱她,尊称她一句“嫂子”。

    但她知道她才是保护着这个家不散的最柔软的盔甲。

    “你爸陪客户打高尔夫去了,晓晨和朋友在外头疯,”陈书婷满意地打量她,伸手抚平她腰侧的布料褶皱,“瑶瑶,只有妈陪你过生日,不会不开心吧?”

    黄瑶不会,她眼里满是惊喜和感激,笑容甜美:“不会,妈,有你就够了。”

    如果忽略那抹心悸,她是真的开心。

    两人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地聊天,黄瑶端着一块小蛋糕,笑着看陈书婷给她展示在商场斩获的“战利品”。

    她抿唇,微甜的奶油缓缓融化在舌尖,夹杂着一丝草莓的酸甜,沁入心田。

    一阵敲门声响起,坐在客厅里的两人一愣。

    佣人还没来得及透过猫眼看,门口就响起一道醇厚的男声:“嫂子!我是小虎!”

    看到来人西装革履,像是刚从公司下班匆忙赶来的,陈书婷意外地挑了挑眉:“小虎?你怎么来了?”

    唐小虎挠头傻笑,将近四十岁的男人还有一身少年憨厚:“我哥跟着大哥办事去了,晚上没人一起吃饭,就想着来蹭个饭……”

    两人的脚步声渐近,黄瑶下意识地放下蛋糕,局促地想找点什么东西遮一遮雪白的腿。

    “哎,嫂子,就你一个人?”

    唐小虎手里攥着一个小盒子,东张西望:“瑶瑶呢?怎么虎叔来了也不欢迎欢迎?”

    “客厅坐着呢,”陈书婷努了努嘴,蓬松的卷发甩了甩,表情带了一丝神秘,“估计正害羞。”

    唐小虎觉得奇怪:“我来有啥害羞……”

    “……的。”

    他眼中闪过惊艳。

    香槟色的丝质礼裙包裹着她纤细的身材,衬得肤色更白,眉眼带笑,神色羞赧。

    与他想象中的瘦弱不同,她虽娇小,却凹凸有致,玲珑可爱。

    唐小虎看直了眼,黄瑶的脸越来越红。

    一旁的陈书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唐小虎的肩:“小虎,你侄女,漂亮吧。”

    “漂亮……”唐小虎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给他凶神恶煞的脸平添了几分憨傻。

    黄瑶有些恼,从桌上拿了她刚才没吃完的奶油蛋糕,伸手,踮脚,动作如行云流水,把奶油糊在他傻不愣登的脸上。

    陈书婷被她逾矩的动作惊得怔愣一瞬,却听身旁唐小虎笑了起来,不甚在意地拿纸巾擦脸:“瑶瑶,调皮。”

    他下意识舔了舔嘴角的奶油,咧嘴一笑:“还挺甜。”

    黄瑶撇嘴,羞恼地跺了跺脚。

    唐小虎没看那些花团锦簇,也没看墙上的字母气球:“瑶瑶,生日快乐。”

    他的语气透着和气质体型全然不符的温柔缱绻,钻入小姑娘的耳膜。

    陈书婷只当是他们偶尔亲昵的玩闹:“那就吃饭吧。小虎,晚上也别回去了,就住这儿,瑶瑶生日,你陪她说说话。”

    唐小虎求之不得,咧嘴傻笑。

    吃完饭回到房间,黄瑶把裙子脱了下来,洗了澡,换上舒服的睡衣。

    她垂眸看着这条闪闪发亮的裙子,伸手抚摸它华丽的布料,手感熨帖,很合身。

    从穿上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是陈书婷为她精心挑选的礼物,而不是随手的施舍。

    她的心情复杂。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精致的八音盒。

    这段记忆自她儿时第一次来高家以后,就一直在她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

    也许陈书婷身上残留着高家最后一丝良心,但她无法接受她的爱。

    每当她想沉溺在高家看似幸福的生活中时,那个被她父亲从垃圾桶里捡起、小心翼翼擦拭干净的八音盒,都在提醒她。

    她原来是有爸爸的,她根本不需要一个新爸爸。

    她原来是有爸爸的。

    她原来是有爸爸的。

    他沉默,寡言,但他很爱她。

    他把她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

    但是他死了,他是她养父眼里的卒子,所有人都视他作工具,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会在某一天离她而去。

    她已经没有爸爸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沉默着站在她身后为她撑伞,会挡在她身前告诉她不要害怕。

    她已经是一个人了,只能自己救自己。

    所以mama……您的温柔,请到此为止吧……

    黄瑶的眼里包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香槟色的裙子上,泪水在丝质反光的布料上洇成一块又一块圆润的水渍。

    像疤。

    刻入骨血的疤是好不了的。

    敲门声响起,像是人屈着指节叩击的声音。

    她下意识抹了眼泪,捋了捋刘海,唇角扬起,手上有条不紊地将裙子叠整齐,泪痕被她巧妙地遮掩。

    笃、笃、笃,轻轻的三下,缓慢又持重。

    会这样沉默着敲她的门,不声不响征求她同意的人只有一个。

    她嘴角强撑的弧度逐渐垂下,唇颤抖着拉扯出一条悲伤的线。

    她红着眼眶开门,脸上尤带泪痕,看到高大沉默的男人,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呢喃。

    声音很轻很轻,几不可闻:“虎叔。”

    6.礼物

    唐小虎站在走廊里,卧室暖光下,他一眼就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睛。

    他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瑶瑶。”

    他什么都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在眼泪控制不住涌出来的那一刻,黄瑶一把扯过他的袖子,迅速关上门。

    她背对着他,头抵在门上,喉间逐渐响起小兽濒死般的呜咽,双腿屈起,缓缓滑落。

    唐小虎眼疾手快地架住她,阻止她的下坠。

    她被他抱到床边坐着,满脸都是泪水。

    他拿了一包抽纸,蹲在她面前给她擦。他的手指局促地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柔地顺着她的眼睑按揉。

    他的手上传来肥皂清香的气息,一点烟味都没有。

    是了。

    黄瑶伸手搭住他的手腕,手指轻轻摩挲。

    虎叔爱抽烟,手上不可避免地残留着尼古丁的味道。但是他每次见她,都会特意洗手,尽量不让烟味影响她。

    她就在点点滴滴中被他一寸寸地侵占着心脏。

    “虎叔。”

    她抬眼看他,刘海哭得凌乱,脸上尤带泪痕,大眼睛湿漉漉的,显得很可怜。

    “为什么?”

    唐小虎不知道她在问什么,感受到她握住他手腕的指在收紧,下意识收回手,反握住她冰凉的指尖。

    他咧嘴笑,唇角的疤被他的动作扯得绷直。

    “别哭。”

    黄瑶定定地看着他嘴角的那道疤。

    她伸手抚上那道锋利的疤,掌心紧贴他的脸颊,手感微糙。

    是啊,虎叔也有疤,谁没有疤呢?

    他身上有那么多疤,和她的心一样。

    他们都满目疮痍。

    唐小虎看着她眼里逐渐消下去的光,开始慌了,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蓝色的小盒子,扎着浅粉色的蝴蝶结。

    “瑶瑶,今天生日,别哭。”

    他笑着把盒子打开,黄瑶看到里面是一条熠熠闪光的项链,末端的吊坠像一根小小的棒棒糖。

    “爸爸,如果心情不好,可以吃糖。”

    耳边响起女孩娇俏的声音,黄瑶恍惚地接过项链,伸手抚摸它镶嵌了粉蓝色碎钻的糖身,真的很漂亮。

    “喜欢吗?”

    唐小虎紧张地观察她的表情,但她垂着头,细碎的刘海遮住眼睛,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叔就想,你小时候很爱吃糖,现在好像都不怎么吃了。”

    那是老默去世以前。

    他知道黄瑶一直为她父亲的死而伤怀,抓耳挠腮地纠结措辞,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想不出什么花,只好老实道:“叔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你开心。”

    他的腿蹲得有点麻,悄悄挪了挪膝盖,准备换一条腿,却发现小姑娘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地往下掉。

    “虎叔,”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抱抱我。”

    唐小虎毫不犹豫地倾身拥抱她,然而腿的麻劲儿还没消,丢脸地跌在了地上,堪堪抓住了她的手臂。

    但娇小的姑娘怎么受得住他这一八几大个子的力道?

    她被他拽得从床沿跌下来,扑到了他身上,项链不受控制地掉落,发出闷闷的轻响,她手里的小盒子还抓得紧紧的。

    天旋地转,地毯柔软,四目相对。

    唐小虎长腿微曲,稳稳地把她托住。他的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笑容。

    他的牙并不整齐,黄瑶看着他突出来的虎牙,破涕为笑:“虎叔,你拽我。”

    没等他反应,她自顾自收起了腿,就着这个姿势蜷缩在他身上,俨然把他当成了一块厚实又温暖的垫子。

    她很轻,把全部的重量压在他身上还是很轻。

    唐小虎抬头看着天花板,就着这个姿势,伸手抱住了他的小姑娘,声音低沉醇厚:“瑶瑶,叔抱啦。”

    他西装上残留着尼古丁的味道,糅合了冷冽的香水味,窜入她的鼻腔,涌入肺部。

    她第一次觉得烟味好像也没有那么难闻。

    “虎叔。”她轻声唤他。

    “哎。”他伸手轻柔地抚摸她的发丝,细软的黑发从指尖穿过,激起一阵酥麻,让他爱不释手。

    身下的躯体在呼吸,应声时胸腔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在与她的脑海共振。

    “虎叔。”

    她终于抬起头,手撑着他坚实的胸膛,自上而下俯视他,眉眼弯弯,就像小时候在他怀里对他撒娇:“你帮我戴上吧。”

    唐小虎看着她明媚的笑容,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格外澄澈,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脸。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好像又被填满了几分。

    “好。”他轻笑着捞过落在身边的项链,腰腹发力坐起身,扶着她的手臂,让她靠在他身上。

    乌黑发丝被轻柔地撩起,项链绕过细白修长的脖颈,两人的呼吸变得格外亲密。

    随着时间的流逝,唐小虎的额头逐渐冒汗。

    在今天以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戴项链是比做暴力机器难得多的事。

    扣子很小很精致,他生怕一不小心就把项链弄断了,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捏着它,动作十分笨拙。

    他被一根项链折磨得满满头大汗。

    黄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他着急但隐忍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了陪她长大的虎叔,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他认真的神情上。

    他好像长得还不赖。

    过了很久,唐小虎终于把项链的扣子扣上了,美滋滋地抬头,对上了女孩湿漉漉的眼睛。

    她亲了他。

    柔软的唇贴在嘴角那道锋利的疤上。

    他感到它在发烫。

    唐小虎落荒而逃。

    门被轻轻带上,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房间里好像还残留着他身上清浅的味道。

    那道疤……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她的眼神怔忡,想起她那天蜷缩在虎叔的被窝里,看到他胸膛上,腰腹上,覆着密密麻麻的疤。

    虎叔好像从来都不会把血气带到她面前。

    那些疤在阴暗的角落里把虎叔变得破碎,呈现在她面前。现在他却在试图把他仅剩的那颗完好的心捧给她。

    她心脏疼痛,默默地抱紧双腿,脸颊靠在膝盖上。

    可是她走的这条路,注定是要和虎叔背道而驰的啊。

    黄瑶吸了吸鼻子,伸手把虎叔好不容易戴上的项链摘下,捧在手心里端详。

    它真的很美,很精致。

    比以往吃过的任何一颗糖,都让她觉得甜。

    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抽屉很空,她把项链小心地放回盒子里,伸手把棒棒糖拨正。

    她在床头站了很久,单薄的身躯发着抖,最终把抽屉合上,卷着被子哭。

    可是虎叔,她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

    她需要苦,支撑着她在这条荆棘路上走下去。

    7.两个

    时隔多日,唐小虎再一次坐在了白金瀚倒数第二间包厢里。

    大堂经理带着一排姑娘站在他面前,谄媚地笑:“虎哥,您都好久没来了。”

    唐小虎皱眉扫了眼姑娘们,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不需要。”

    大堂经理一愣,姑娘们面面相觑。

    唐小虎点了支烟,长腿随意地架着,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拿酒。”

    虎哥今儿又抽的哪门子风?大堂经理腹诽,点头哈腰:“好,都听虎哥的。”

    他神色古怪地带上门,想起上回虎哥抽风还是因为被黄瑶撞见在包厢里厮混。

    第二天他就慢悠悠地踱进白金瀚,大发慈悲地给了那几个瘦弱姑娘一笔钱,把她们全遣退了。

    大堂经理摇了摇头。不管虎哥今儿抽的哪门子风,他抽风多半都是因为黄瑶。

    一群人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包厢里很快空无一人,安静窒闷的空气和华丽暧昧的装潢格格不入。

    唐小虎瘫在沙发上,单手拉开易拉罐拉环,仰头闷了一罐啤酒,手里夹着烟,盯着烟雾迷蒙的天花板发呆。

    瑶瑶最近一直冷着他。

    他原以为她那天的亲吻是终于接受他了,没想到第二天,瑶瑶就变得异常冷漠,脸上重新挂起那抹恼人的甜笑,任凭他再怎么明示暗示都避之不谈。

    每次他或有意或无意地去高家蹭饭,主动提出接送她,都会被她甜笑着拒绝。

    他想不通,一气之下又闷了一罐啤酒。

    骨节分明的大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易拉罐被轻松捏扁,未尽的酒液溢出,在他指尖流淌。

    唐小虎皱眉看着湿漉漉的手,不由想起那天瑶瑶湿漉漉的脸。

    她到底怎么了?

    一支烟三两口抽完,唐小虎正准备抽第二支,手机突然响起。

    待他匆匆赶到时,黄瑶正缩在陈书婷背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怯生生地看他。

    唐小虎的心情更加躁郁,强硬地把她拽出来:“虎叔最近管你管少了是吧?”

    黄瑶惊呼一声,瘪着嘴,委屈低头。

    他最恨她逆来顺受的样子,她的小腿肚明显受了伤,用纱布缠得严严实实。

    他蹲下身,仔细打量她的伤。

    看着没什么事,没骨折,纱布上也没见血,应该是擦伤,就是面积大了点。

    “疼吗?”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

    黄瑶像是打定了主意不理他,一声不吭,只甜笑着想收腿。

    唐小虎心里有团火,积攒了这些时日,在她面前升腾到了临界点。

    他冷着脸箍住她细白的脚腕,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黄瑶倒吸一口凉气。

    他抿唇,自下而上睨她:“这下知道疼了?骑摩托车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会疼?”

    多危险啊。

    一旁陈书婷看着两人固执地维持着对峙的姿势,气氛很怪异,她疑心是她多想了,不由清了清嗓子。

    唐小虎顿时偃旗息鼓,低眉顺眼地起身:“嫂子。”

    “小虎,别怪瑶瑶,”陈书婷搂着黄瑶单薄的肩,扶她在沙发上坐下,“都怪晓晨,硬要她学摩托,把小姑娘吓得慌了神。”

    原来如此。

    刚才他听到她受伤,心急如焚,他向来一根筋,脑袋空空,紧张他的小姑娘时哪还会多想为什么。

    唐小虎的表情rou眼可见地软了下来,然而黄瑶已经收着腿,连看都不想看他了。

    他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嫂子,晓晨呢?他有没有受伤?”

    陈书婷妆容精致,拿着镜子照了照,补些口红:“这小子,让他朋友把瑶瑶送回来的,怕是犯了错不敢回家。”

    她拢了拢卷发,披上风衣,拎着个浅棕色的手提包,拍拍他的肩膀。

    “你强哥说最近集团不忙,我叫你过来就是让你陪陪瑶瑶,等会有个饭局,我得出去一趟。”

    陈书婷走后,两人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唐小虎叹了口气,坐到别扭的姑娘身边。

    沙发凹陷的感觉很明显,黄瑶咬着唇,缩了缩脚。

    唐小虎垂眼看着她光裸的脚,刚伸出手,却被她反应很大地打断:“虎叔!”

    她的语气很重,像一把刀扎进他的心脏:“虎叔,不合适。”

    唐小虎愣住了,抬头看她,眼睛睁得溜圆,傻傻地重复:“不合适?”

    他嘴唇上那道锋利的疤也像在犯傻,直愣愣地刺眼。

    黄瑶别过脸,不再理他。

    空气凝滞。

    唐小虎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气笑了,咧出两排白牙,嘴角却是向下的。

    可笑的是他竟无力反驳。

    他浑身萦绕着低气压,定定地注视黄瑶娇美的侧脸。

    “想学摩托是吧?”他的声音低沉醇厚,浑身散发着戾气,突然伸手,不容置喙地把黄瑶打横抱起。

    他的胸膛是硬的,臂膀是冷的,打不疼,挣不脱,黄瑶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分不清是恐惧更多还是委屈更多:“虎叔!你放开我!”

    明明她也在受煎熬啊。

    但是她不能说,她怕她陷进去,利用他,亏欠他,倒不如在一开始就背着满身的刺,逼他不要靠近她。

    就做叔叔与侄女,不好吗?

    她还能幻想这段关系永远都不会终止,他永远都是她的虎叔,到死都是。

    然而男人显然是气上了头,无视她的反抗和挣扎,牢牢地把她禁锢在怀里,径直带上了车。

    一进车厢内,黄瑶就被浓郁的烟味呛得连声咳嗽,眼角闪着泪花。

    唐小虎不管不顾地把她放在后座,给她系上安全带,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感,宽阔的肩膀拥挤地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让她几乎看不到外面的天空。

    这一瞬间,她诡异地升起一丝念头,仿佛他想做她的全世界。

    她回神,看到男人嘴角扬起一抹诡谲的笑,温柔到恐怖:“瑶瑶乖,咱们去学摩托。”

    黄瑶皱眉,被他带到了一家汽修店。

    “虎哥!”汽修店的老板热情迎接,看到了他身后的黄瑶,小姑娘正一个人落寞地站在店外,有点眼熟。

    唐小虎的神经绷在爆发的边缘,言简意赅:“嗯,借辆摩托。”

    老板看他沉着脸,不敢多话,连忙让人给他挑了辆摩托,红白相间,流畅的车型很漂亮:“这辆不错,我亲自改的。”

    “嗯。”

    唐小虎点头,接过他递来的头盔,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紧张地坐在外头长凳上的黄瑶,她蜷着手指的样子很可爱,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让他特别想欺负她。

    “两个。”

    老板一愣,他干这行的,自然也认识高晓晨,后知后觉地记起:“虎哥,那是黄小姐吗?她的腿……”

    唐小虎耐着性子等,双眸沉沉,一言不发。

    老板赶紧闭嘴,又递了一个过去。

    黄瑶沉默着被他套上头盔。他坚实的手臂一圈,就把她娇小的身子扛上了摩托车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