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1章 想要让他只能一直看着自己

    10

    萧峰整理好心情踏入家门时，慕容复已经洗漱完毕，穿一身浅蓝睡衣坐在沙发上。

    听到萧峰进门，他抬头看来，眼神却落在对方颈间，故意错开视线。

    萧峰颇为踌躇，青年面色镇定，看不出之前恼羞成怒的模样，他不知自己是应该继续道歉，还是装作无事略过方才那茬儿。

    没等他做出选择，慕容复先开口了：“刚才是我不对。”

    萧峰惊讶地看着他。

    青年神色平静，缓慢移动视线看向萧峰的眼睛：“我不该先打趣你，更不该在你报复回来的时候发脾气。”

    萧峰看他态度诚恳的检讨反思，一时竟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话头：“没事儿，我也有错，我做得过分了。”

    慕容复神色微怔，抿唇又松开，他低下头：“你先去洗漱吧。”

    萧峰晕晕乎乎地走进浴室，直到温热的水流打在身上，他才清醒过来，心里琢磨：“我说那话是为了报复之前他对我的取笑么？”

    当时的心境如沙塔般倒塌，散落在纷纷扬扬的情绪碎片里，萧峰拼命搜刮脑内的记忆残留，试图拼凑出原本的模样。

    浴室墙上的圆形镜面映出仿生人困惑中夹杂思索的眼，却被溅起的水汽逐渐覆盖，直至彻底模糊成一片。

    沉思半晌仍回忆不起自己为何要说出那句玩笑，萧峰摇摇头，索性将疑惑抛开，他性格素来豁达，从来不会为些许小事为难自己。

    一把抹去脸上水渍，自忖已经和青年说开，萧峰心情变得松快，在热水冲刷下轻声哼起小调。

    不大一会儿，萧峰擦干身体换上备在一旁的睡衣，阔步走出浴室，发现慕容复已经离开客厅，正握着智能机坐在卧室床头。

    卧室只留下一盏暖黄色小灯，光线昏暗，智能机幽蓝色的光芒十分明显地打在青年侧脸，衬得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怎么了？”萧峰看他神色不对，在门口止步。

    “没什么”，慕容复收起智能机，语气轻描淡写：“我今天白日里事太多，忘记下单仿生人用营养液了，今晚你可能还是睡不了营养舱。”

    “得麻烦你继续和我对付一宿，”慕容复面带歉意：“我刚刚下了单，明天下午营养液送到，到时候就不用再委屈你了。”

    萧峰想说自己不觉得委屈，但看慕容复表面彬彬有礼，实际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他以为浮空车上两人已经很亲近了，为什么现在这么疏远，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他茫然地望着慕容复，许是疏于打理，青年沐浴后的额间碎发越过眉梢，在他的眼底覆上一片阴影。

    慕容复没有再说话，他收起智能机，将身体埋进被褥，转过头只露出毛茸茸的黑色后脑勺。

    萧峰沉默地注视他的背影，明明相隔不过数步，但某种看不见的鸿沟似乎横亘在两人之间，使得他们的距离被无限拉远。

    无来由的酸涩直冲心头，他机械地迈步、走近、翻身上床，躺好之后，偏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身旁的青年已经再度背过身去。

    酸涩被愤怒取代，萧峰猝然握紧拳头，“慕容复”，他心中一字一句地吐出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咀嚼，仿佛这样就能将若即若离的青年彻底剖开。

    想伸出手，用铁拳钳住青年，逼迫他和自己对视，问他为什么对自己忽热忽冷，为什么明明已经说开却还是不愿和自己亲近，想要……让他只能一直看着自己。

    萧峰猛然瞪大双眼，暖黄光源挂在头顶，仿佛一只眼睛无声注视着他，看穿了他所有肮脏黑暗的欲望。

    一阵羞愧涌上心头，他骂自己头脑发昏，怎么能这么对慕容，喉结滚动，他咽下所有不该有的心思，低声道：“我关灯了，慕容。”

    躺在另外半张床上的青年在被窝里动了动，看他没有异议，萧峰控制家居系统关灯。

    黑暗里，青年方向传来一道含糊的声音：“晚安。”

    萧峰惊喜抬头，负面情绪瞬间消失无踪，胸膛止不住起伏，按捺住翻涌的喜悦，他柔声回道：“嗯，晚安，好梦。”

    没有等到回复，但仿生人已经心满意足，他闭上眼，带着微笑陷入沉沉梦境。

    11

    “给我跪下！”

    双膝砰然跪地。

    “你在看什么？”

    垂首看去，地面上散落的书籍凌乱，辨不清字迹。

    “好啊，年纪大了，心也野了，敢看闲书了。你怕是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慕容复。

    “慕容复，你还知道你叫慕容复，我给你取这个名字，是什么用意，你还记得么？”

    先辈遗业，不敢或忘。

    “不敢？我看你早就抛到脑后了！慕容复，你且好自为之吧！”

    我错了。

    对方毫不理会，拂袖而去。

    白光一闪，有人影靠过来。

    “时间到了，阿复，我该走了。”

    不要走。

    “再见。”

    不要……丢下我。

    竭力伸手挽留，却只抓到一片空气，人影渐行渐远，被无光黑暗淹没吞噬。

    悔恨、不甘、沮丧、痛苦、怨憎，化为利刃插入心脏狠狠搅动。

    光怪陆离的梦境将他攫住，更多纷乱的碎片不断闪现：狂热者的赞颂、卑微者的祈求、伤残者的哀嚎，掺杂着亡灵的呓语，如铁索将灵魂绞紧。

    “慕容，慕容。”

    慕容复微微抬头，失焦的眼对上一张满是担忧的脸。

    他喃喃低语：“萧峰。”

    萧峰抱住他，语气轻柔：“是我，慕容，别怕，梦里都是假的。”

    耳边的心跳声强而有力，仿佛一根实木，托着他不断自梦境漩涡中上浮。

    像抓住救生绳索，慕容复往怀中更深处钻去，直至彻底脱离噩梦，他才渐渐恢复安静。

    萧峰更紧地抱住他，心中发沉。

    怀中人不再发抖，他却无法忘记惊醒时见到的画面。

    青年在黑暗中紧咬牙关，清俊面容因梦魇折磨而失去血色。他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能产生抵抗恐惧的勇气。

    说不出见到这一幕的心情，萧峰只能伸出颤抖的手揽住他，不断在他耳边低声呼唤。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复终于挣脱梦魇，萧峰长舒一口气，以保护者的姿态将他抱在怀中。

    胸膛紧贴面颊，感到怀中人温顺地伏在心口，萧峰微微低头，将下巴抵在青年发顶。

    钴蓝色的数字时钟在墙上不断跳动，提醒现在已是午夜三点。怀中人的气息再度变得缓慢悠长，仿生人却难以入眠。

    慕容复是个什么样的人？

    未见面前，从冰冷的文字中，从旁人的口舌中，勾勒出的是一位志得意满、神采飞扬的名门俊杰形象。

    出身望族，年纪轻轻便登临高位，英俊多金，才华横溢，除了双亲早逝外，青年的人生几可称作完美无瑕。

    他应该肆意洒脱、骄傲睥睨，如翱翔九天的凤凰，而不该在深夜被梦魇困缚，独自蜷缩以作脆弱至极的抵抗。

    那行挺拔劲瘦的小字又浮现在眼前，困惑随之而生，萧峰低头看向青年头顶发旋，＂慕容，你的黑暗是什么？＂

    怀中青年不作回答。

    萧峰动作轻柔地松开双臂，缓慢却坚决地后退拉开距离，慕容复没有反应。

    仿生人凝视眼前人类，即使在无梦的沉眠中，他仍双眉紧蹙。

    情不自禁地伸手抚平他眉间皱痕，但一收回手，那道刻痕又再度浮现在青年眉宇间。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萧峰嘴唇微动：

    “慕容复，你在想什么？”

    疑问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得到答案。